“凤鸣西北,圣凰临世”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天下每一个角落,在各方势力的权力中枢引发了截然不同却同样剧烈的震荡。
蓟城,靖侯宫,御书房。
炭火毕剥,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萧宏独自坐在龙案后,面前摊开着数份来自不同渠道、却描述着同一件惊世骇俗之事的密报。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玉镇纸,眼神幽深难测。
“七彩华盖……凤鸣之音……身放圣光……万民跪拜……”他低声重复着密报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房上。他想起萧昱那份言辞恭谨却暗藏锋芒的奏章,想起白昭月救治瘟疫的“神异”传闻,更想起那个流传了两百年的预言——“白家百年凤脉将醒,得凤女者,可得天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所谓的“凤女”是白瑶光,是大房为了攀附萧宸而精心打造的幌子。他甚至默许乃至推动了这桩联姻,意图借此掌控白家,并将“凤女”的祥瑞之名收归己用。可如今,真正的异象,却发生在那个他几乎忽略、甚至因其生母卑微而有些轻视的庶子萧昱身边,发生在那个出身尴尬、被他视为棋子嫁过去的白昭月身上!
“真凤……竟在西北……”萧宏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一股强烈的忌惮与猜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萧昱在西北的经营本已超出他的预期,如今再得“天命凤女”加持,其声望与潜在的号召力将达到何等恐怖的程度?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作为君父的权威,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但与此同时,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悸动也在他心底滋生。如果……如果这异象是真的,如果白昭月真是天命所归的凤女,那是否意味着……得此凤女的萧昱,乃至他萧宏的靖国,才是真正承天之命,有望一统天下?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胸中激烈交锋,让他对萧昱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他既想立刻下旨斥责其为“妖言惑众”,将危险扼杀于萌芽,又忍不住想去相信那“得凤女得天下”的预言,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能否打破目前朝堂上柳氏与赵氏僵持、令他烦忧的局面。
“传旨,”他最终沉声开口,对侍立一旁的内监道,语气听不出喜怒,“西北呈报祥瑞,朕心甚慰。赐四少夫人白氏东海珍珠一斛,云锦十匹,以示嘉奖。另,着钦天监详察天象,解其吉凶。”
一道不痛不痒的嘉奖,外加一个模棱两可的“详察”,这便是萧宏在震惊与权衡后,给出的暧昧回应。他在观望,也在试探。
柳府,密室。
与萧宏的复杂心绪不同,柳泉与柳源兄弟二人,此刻只有纯粹的惊怒与疯狂的杀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柳泉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矮几,面容扭曲,“连个女人都杀不了!还让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什么狗屁凤女!那是妖女!是萧昱弄出来蛊惑人心的妖女!”
柳源脸色同样铁青,咬牙切齿:“大哥,不能再犹豫了!白瑶光那个假货已经没用了!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真凤女在萧昱身边!若再让她活着,萧昱便是‘天命所归’,我们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掉白昭月!立刻!马上!”
“没错!”柳泉眼中凶光毕露,“通知我们埋在西北最深的那颗钉子,启动‘焚凰’计划!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白昭月死!还有,让衍儿在朝堂上加紧攻势,必须尽快坐实萧宸的罪责,把他彻底踩死!绝不能让萧昱借着这股东风,有丝毫喘息之机!”
杀机,如同最浓重的墨,在柳氏心中彻底晕染开来。
鄱阳,东吴水师大营。
顾凛州独立于旗舰甲板之上,手中拿着一份简短的密报,江风拂动他素雅的衣袍。他遥望西北方向,俊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与算计。
“凤鸣西北……萧昱,你果然非池中之物。”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如此一来,这天下棋局,倒是越发清晰了。”
他转身走入船舱,对恭立一旁的周寒吩咐道:“加快整合水师的步伐。另外,以我的名义,备一份厚礼,恭贺北靖四公子夫人得承天命。礼物……要雅致,更要能体现我东吴的诚意与力量。”他顿了顿,补充道,“给萧昱的私信中可以暗示,江东水师,愿与西北‘潜龙’,共观天下风云。”
他判断,萧昱经此一事,已从一方需要暗中扶持的潜力者,跃升为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关键人物。东吴的策略,必须从暗中观察转为更积极、更深入的接触与合作。这步棋,他落得毫不犹豫。
成都,驿馆:刘琟暂居之处
刘琟看着手中的消息,怔愣了许久。他为萧昱和白昭月感到由衷的高兴,这份“祥瑞”无疑将极大地巩固他们在西北的地位。但高兴之余,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与紧迫感也随之涌上心头。
对比萧昱在西北的如日中天,根基稳固,甚至得天眷顾,他自己却还在成都与谯周虚与委蛇,为了获得支持,不得不牺牲与淼淼的感情,接受一桩充满政治算计的婚姻。盟友的光芒愈发耀眼,而自己前路却依旧迷雾重重,步履维艰。
他走到窗边,望着蜀地阴沉的天空,紧紧握住了拳头。谯周那边开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联姻之事已迫在眉睫。他不能再等了。
“告诉谯大夫,”他声音低沉地对幕僚道,“他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迎我入朝辅政之事,需尽快落实。”
他必须更快地掌握力量,才能在这波澜诡谲的乱世中,拥有与盟友并肩而立的资格,去实现那个“护民安境”的誓言。
辰阳,白府。
白老太爷白仲廷拿着族中子弟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枯坐于祠堂之内,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久久无言。他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复杂难明。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悔与失落。
他一直以为家族复兴的希望在于精心培养、嫁入北靖世子府的白瑶光。却万万没想到,那个被他忽视、甚至因其母族而带有偏见的三房孤女白昭月,竟才是真正引动天象的“天命凤女”!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大房院内,白景渊与吴氏如坐针毡,脸色煞白。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那个丫头!”吴氏失魂落魄地喃喃,“那我们的瑶光怎么办?她以后在世子府……”
白景渊烦躁地打断她:“闭嘴!现在还想什么瑶光!想想我们自己吧!当初我们那般对待昭月,如今她……她若记恨,我们大房……”他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二房则相对平静。白景舟与曹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谨慎与算计。
“父亲此刻,怕是心情复杂。”白景舟低声道。
曹氏冷哼一声:“大房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且看着,这风向,怕是要变了。”她看了一眼正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儿子白承宇,“承宇,你与昭月,终究还有几分兄妹情谊在。”
白承宇抬起头,目光清澈,轻轻“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始终觉得,那个安静坚韧的堂妹,本就不凡。
白家这座看似稳固的世家堡垒,因西北传来的这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内部已然出现了细微却深刻的裂痕。
天下棋局,因西北这道突如其来的“凤影”,被彻底搅动。执棋者们心思各异,落子如风,新的篇章,在无声的博弈中,缓缓掀开。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着西北,等待着那对年轻夫妇的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