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世子萧宸拜访白老太爷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白府高墙内激荡起层层隐秘的涟漪。
而随后不知从何处悄然流传开的、关于“北靖欲求娶一正妃一侧妃”的惊人消息，更是将这种暗流涌动推向了高潮。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入了白家各房的耳中。
“母亲！您听说了吗？”白瑶光急匆匆地闯入吴氏房中，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和疑虑，
“外面都在传，北靖那边…除了世子正妃，还想再求娶一位侧妃？”
吴氏正对着账本，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消息可靠吗？从何处听来的？”
“下人们都在偷偷议论，说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母亲，您说，这是真的吗？北靖真有此意？”
白瑶光既觉得若真如此，自己这“凤女”正妃的地位将更加稳固，北靖也更加重视白家，但为什么又要多个侧妃？
又隐隐担心这多出来的侧妃会分走自己的风光，甚至将来在王府与自己争宠。
吴氏沉吟片刻，压低声音：“无风不起浪。
即便现在不是真的，或许北靖真有此意，只是还未正式提出。此事…需得慎重对待。”
就在这时，丫鬟通报，白芷薇来了。
只见白芷薇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脸上堆着甜得发腻的笑容，进来就行礼：
“给大伯母请安，大姐姐安好。”她眼神闪烁，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大姐姐，妹妹听说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特来向姐姐道喜呢！”
白瑶光与吴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吴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哦？什么好事，值得你这般高兴？”
白芷薇故作羞涩地低下头，绞着帕子：“妹妹听说…北靖世子如此看重姐姐和咱们白家，为了表示诚意，还想…还想再求娶一位我们白家的小姐呢。
这可是双喜临门，天大的荣耀啊！妹妹真是为姐姐，为我们白家高兴！”
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就是那个有机会的人，希望能得到大房的认可甚至举荐。
白瑶光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妹妹消息倒灵通。只是此事尚未有定论，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罢了，当不得真。”
“怎么会是流言呢？”白芷薇急切道，“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要求娶一位侧妃呢！
姐姐将来是世子正妃，侯府主母，若能有一位自家姐妹从旁协助，岂不是美事一桩？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她几乎是明示了。
吴氏看着白芷薇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中鄙夷，却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
“若真有此事，老太爷自有决断。芷薇，你且先回去吧，此事莫要再乱传了。”
白芷薇见她们不接话，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离去，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白瑶光一眼。
待她走后，吴氏脸色沉了下来：“哼，痴心妄想！凭她二房一个庶女，也配做世子侧妃？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白瑶光蹙眉：“母亲，那您看…若北靖真有此意，这人选…”
母女二人关起门来密议。
“绝不能让二房的人得逞！”吴氏斩钉截铁，“若是让白芷薇做了世子侧妃，她背后有她父亲白景舟出谋划策，将来在王府，还有你的好日子过？必定处处与你作对，分你的权！”
“那…难道要让白昭月去？”白瑶光有些不情愿。白昭月和白芷薇她一个也看不上，让白昭月做世子侧妃，哪怕只是个侧妃，也让她觉得膈应。
“白昭月…”吴氏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她虽是嫡出，但无父无母，毫无依靠，性子又软糯，比白芷薇好拿捏多了！
让她去做侧妃，不过是个摆设，永远只能仰你鼻息生存，岂不比白芷薇那个搅事精强上百倍？而且…”
吴氏压低了声音，“你忘了还有吴蜀呢？万一…老太爷想各处押…注绝不能让她有嫁去东吴或蜀汉的机会！
把她牢牢拴在北靖，拴在你手下，才是最稳妥的！”
白瑶光眼睛一亮：“母亲说的是！一箭双雕！既绝了二房的念头，又断了白昭月别的可能，还能得个‘照顾孤妹’的好名声！就这么办！”
然而，当大房委婉地向白仲廷提出“若北靖真有求侧妃之意，昭月或比芷薇合适”时，
白仲廷却只是抚着胡须，淡淡道：“此事老夫自有计较。
外面流言蜚语，岂可尽信？北靖并未正式提及此事，尔等不必妄加猜测，徒乱人心。”
他虽未答应，却也未完全否定，老谋深算的他，还想借此看看各方反应，甚至借此向三国施加压力，争取更大的利益。
但这并不妨碍他私下进行一番权衡。他决定分别召见了两位孙女。
首先被唤入书房的是白芷薇。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进门便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白仲廷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起来吧。近日府中事务繁多，你们小辈也辛苦了。
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如今府里来的三国使节，有何看法？”
白芷薇心中一喜，觉得机会来了，连忙按捺住激动，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祖父的话，三国使节皆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足见对我们白家的重视。
尤其是北靖世子，龙章凤姿，与瑶光姐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先捧了白瑶光，然后话锋一转，眼神热切起来，“其实…东吴的顾公子、还有北靖的其他几位公子，
也都非常出色…我们白家若能多几位姐妹有幸侍奉左右，想必更能彰显我们白家与各国交好的诚意，也能让家族更加兴旺发达。”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和渴望。
白仲廷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哦？依你看，若是联姻，哪位公子更合适？”
白芷薇以为祖父在试探她，心跳加速，脸上飞起红晕，声音都娇柔了几分：“孙女愚见…北靖威名赫赫，自然是首选。
能嫁入北靖，哪怕是…哪怕是身份稍低一些，也是天大的福分，必当尽心尽力，辅佐世子妃姐姐，共同为白家、为北靖效力。”
她几乎是在明示自己愿意做侧妃了。
白仲廷看着她那副迫不及待、甚至有些轻浮的样子，心中暗暗皱眉，面上却依旧平淡：“嗯，知道了。你倒是有心为家族着想。下去吧。”
白芷薇以为自己表现良好，欢天喜地地走了，临走前还得意地瞥了一眼候在门外廊下的白昭月。
接着，白昭月被唤了进来。她依旧是那身半旧衣裙，低着头，步履轻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依礼跪下，声音细弱：“孙女昭月，给祖父请安。”
“起来说话。”白仲廷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方才芷薇的话，你在外面想必也听到一些风声。
如今三国求亲，家族正值用人之际。你虽父母早逝，但终究是白家嫡女…若家族需要你远嫁他乡，为家族尽一份力，你…可愿意？”
白昭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愿意或不愿意，而是缓缓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轻声反问道：
“祖父…孙女可否问一句，远嫁…于白家，真有助益吗？”
白仲廷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一下，才道：“自然。若能促成良缘，可保我白家商路畅通，家族安宁，甚至…更上一层楼。”
白昭月闻言，再次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白仲廷耳中：
“孙女的命是白家给的，衣食皆是家族所赐…若孙女的婚事果真于家族有益…那…但凭祖父做主。
孙女…没有异议。”
她没有哭诉，没有哀求，甚至没有问要嫁的是谁，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可能到来的命运，
那姿态里透出的不是懦弱，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侧目的懂事和牺牲。
白仲廷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孙女，忽然想起了早逝的三子白景然，那个才华横溢却因娶了异族女而被家族冷落、最终意外身亡的儿子…
一丝罕见的愧疚掠过心头。白家，确实亏欠三房良多。
如今，难道还要将这唯一的骨血也作为棋子送出去吗？若是侧妃倒也罢了，若是…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或许，给她一个相对正经的名分，也算是对景然的一点补偿。
而且，此女性情沉静，识大体，懂进退，比那个浮躁浅薄的白芷薇更让人放心。
若嫁过去是正妻，或许…更能代表白家的诚意，也更易于掌控。
他挥了挥手，语气复杂：“好了，你的心意，祖父知道了。先下去吧。”
“是。”白昭月再次行礼，安静地退了出去，背影单薄却挺直。
几番权衡与暗中操作后，白仲廷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日，他再次召集家人，宣布了与北靖联姻的最终决定。
白瑶光妆容精致，面带矜持而得体的微笑，站在父母身边，等待着听到自己成为北靖世子妃，以及白昭月成为世子侧妃的消息。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要如何对白昭月表现出“长姐如母”的关怀和“提携”。
白芷薇也紧张地站在下面，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仍抱有一丝侥幸。
白仲廷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洪亮：“经老夫与北靖世子再三商议，已定下联姻之议。我白家与北靖萧氏，将结两姓之好，共图大业！”
他顿了顿，首先看向白瑶光，脸上露出笑容：“瑶光温婉贤淑，才德兼备，天命所归，将嫁与北靖世子萧宸为正妃！”
厅内响起一片祝贺之声。白瑶光盈盈下拜，姿态完美，心中得意。
然后，白仲廷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白昭月。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侧妃”的宣布。
然而，白仲廷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昭月，”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你性情柔顺，知书达理。北靖四公子萧昱，为人沉稳，乃靖侯之子，青年才俊。
老夫已决定，将你许配于四公子萧昱，为——正妻！”
“正妻”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白瑶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猛地抬头看向祖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不是侧妃？是正妻？还是北靖的四公子？这…这怎么可能？！
那自己日后岂不是还要和她成为妯娌？而且…她若是正妻，自己刚才那点优越感算什么？
吴氏也傻眼了，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白芷薇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嫉妒得几乎要发狂！正妻！那个她看不上的孤女，竟然能嫁做北靖公子的正妻！
而自己…怎么什么都捞不到！
白昭月自己也愣住了，愕然地抬起头，看向祖父，仿佛没听清一般。正妻？不是作为侧室被送出去？
她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竟不知是福是祸。
白仲廷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并不解释，只是淡淡道：“此事已定，不容再议。各自回去准备吧。”
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
回揽月阁的路上，白瑶光再也维持不住端庄的表情，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怎么会是正妻？！祖父老糊涂了吗？竟然给那个贱人如此体面！她配吗？！自己日后岂不是要和她称妯娌？想想都恶心！
恰好在回廊拐角处，遇见了同样魂不守舍、正准备回芷兰院的白昭月。
白瑶光停下脚步，看着白昭月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再也忍不住，所有的优雅风度荡然无存。
她走上前，挡住白昭月的去路，语气尖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恨和嘲讽：
“呵，真是没想到啊，我的好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装得一副可怜相，背地里倒是好手段！竟然能哄得祖父和北靖让你去做正妻！真是人不可貌相！”
白昭月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看着眼前面目有些扭曲的堂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声道：“大姐姐…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白瑶光冷笑，“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别以为嫁过去做个有名无实的四公子正妻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到了北靖，你照样什么都不是！永远都别想爬到我头上来！”
她发泄了一通，看着白昭月苍白的脸，心中那股恶气才稍稍平息，冷哼一声，昂着头带着丫鬟趾高气扬地走了。
白昭月独自站在原地，回想着白瑶光恶毒的话语和祖父那不容置疑的决定，心中一片冰凉…
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一道更沉重的枷锁，将她拖入了更深不可测的政治漩涡中心。
北靖四公子萧昱…那个眼神深邃、沉默寡言的男子…她的未来，竟就这样被决定了。前路是吉是凶，她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