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玻璃。龙志炼裹紧了羊皮大氅,胯下的青骓马喷着白气,蹄铁踏过结霜的枯草,发出“咔嚓”轻响。他回头望了眼梅灵,少女坐在另一匹枣红马上,月白斗篷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星髓匣的青玉纹路——那匣子自离了终南山,便时不时泛出幽蓝微光,似在指引方向。
“阿炼哥,”梅灵的声音裹着风声飘来,“前面那片沙丘后,有烟火气。”
龙志炼眯起眼。漠北的黄昏来得早,残阳把天空染成血红色,远处沙丘后果然腾起几缕青烟,混着腥膻的肉香。“像是商队的营地。”他从鞍袋里摸出望远镜,铜制镜筒蒙着薄霜,擦了擦对准——沙丘下扎着七八顶黑毡帐篷,十几个汉子围着火堆,烤着不知是羊还是狼的肉,刀鞘上嵌着狼牙,腰间别着带倒刺的短刀。
“是血狼寨的巡哨。”龙志炼低声道,“方才在潼关听赵三说,血狼寨的探马最会扮作商队。”他攥紧腰间守暖剑的剑柄,剑鞘上的绿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星髓匣的蓝光收一收,莫要暴露。”
梅灵轻轻点头,指尖拂过星髓匣表面的云雷纹。匣中那缕幽蓝光华立刻收敛,只余下几不可察的暖意。她忽然伸手按住龙志炼的手背:“你腕间的脉痕,比昨日更淡了。”
龙志炼这才惊觉,自昨夜在寒渊观替死者探脉后,腕间那道淡青色的剑痕竟似被什么东西慢慢抚平。他想起死者体内那缕似有若无的真气——与师父程无涯的“寒梅剑气”如出一辙,此刻竟也跟着星髓的暖意,在经脉里缓缓游走。“许是星髓的缘故。”他轻声道,“师父说过,星髓是天地间至纯的灵物,能养元续脉。”
说话间,两匹马已绕到沙丘另一侧。龙志炼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胡杨树上,梅灵紧随其后,袖中滑出枚银针藏在指缝。营地的汉子们正划拳喝酒,谁也没留意这两个裹着厚衣的年轻人,直到龙志炼的靴尖踢翻了脚边一只酒坛。
“哪来的小崽子?”络腮胡大汉拎着酒碗站起,腰间短刀“唰”地出鞘,刀身泛着幽绿——是腐骨水淬过的。
龙志炼不闪不避,守暖剑“呛啷”出鞘,剑脊浮起一层温润的白芒。“在下终南山寒渊观龙志炼,求见血狼寨二当家‘毒蝎子’。”他声音清朗,剑尖却稳稳指向大汉咽喉。
营地里霎时安静。几个汉子摸向刀柄,却被为首的络腮胡抬手拦住。他盯着龙志炼腰间的玉玦——方才龙志炼拔剑时,半块羊脂玉玦从衣襟里滑出,与梅灵腰间的半块遥相呼应,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寒渊观的?”络腮胡眯起眼,“程老匹夫的徒弟?倒是有胆量!”
梅灵忽然开口:“我阿娘是梅映雪。”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络腮胡手中的酒碗“啪”地摔碎,脸上的横肉抽搐两下:“梅仙女的闺女?你……你怎么证明?”
梅灵解下腰间香囊,递过去。香囊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正是梅映雪的手艺。络腮胡接过,凑到鼻端轻嗅,猛地抬头:“是艾草混着雪水香!当年梅仙女给寨主治寒毒时,总用这味道!”他盯着梅灵的脸,忽然单膝跪地:“小的铁鹰,给梅姑娘、龙少侠请安!寨主若知二位到来,怕是要从病榻上爬起来!”
龙志炼连忙扶起他:“铁鹰大哥这是何意?”
铁鹰抹了把脸,声音发颤:“寨主五年前中了腐骨水之毒,全身经脉僵化,只能靠秘药吊着一口气。前日收到线报,说有寒渊观的人带着星髓往漠北来,寨主当即命我带人在沙丘设伏……没想到竟是二位!”他指了指帐篷后的马车,“寨主就在车里,这就带二位去!”
龙志炼与梅灵对视一眼,梅灵轻轻点头。两人跟着铁鹰走向最里那顶黑毡帐篷,帘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帐中塌上躺着个枯瘦男子,面色青灰,左胸处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能看见下面溃烂的伤口——正是他们在木箱里见过的腐骨水腐蚀痕迹。
“寨主,”铁鹰凑到榻前,“是寒渊观的龙少侠和梅姑娘。”
男子缓缓睁眼,目光如刀。龙志炼心头一震——这双眼睛,与程无涯画像上的分毫不差!
“程……程无涯的徒弟?”男子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你师父……可曾提起过‘寒渊玉玦’?”
龙志炼解下怀中玉玦,递过去。男子颤抖着接过,两块玉玦在帐中烛火下泛着幽蓝光华,合为“寒渊”二字。他忽然剧烈咳嗽,铁鹰忙替他拍背,他却指着玉玦内侧的小楷:“星髓归心……剑胆映月……原来……原来你师父没骗我……”
梅灵上前一步:“前辈可是认得我阿娘?”
男子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映雪……映雪是好人……是我对不起她……”他喘着气,“二十年前,我与映雪在漠北救了一只受伤的白雕,那雕儿衔着块星髓石,说是要给‘有缘人’。我们便用这石料雕了对玉玦,许下同生共死的誓……”
龙志炼心头巨震。这与寒渊观医案里的记载吻合,却多了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后来……后来血狼寨的老寨主想夺星髓,”男子继续道,“映雪为了护我,替我挡了一记腐骨水箭……”他从枕下摸出块染血的丝帕,“这是她留下的……她说,若有一日遇到寒渊观的人,便将这帕子交给他们……”
梅灵接过丝帕,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上面。丝帕角落绣着半朵寒梅,与她发间的青玉簪纹路一模一样。
“那批玄铁……”龙志炼想起商队的事,“可是与前辈的寒毒有关?”
男子摇头:“是毒蝎子的主意……他想用腐骨水浸过的玄铁引我出手,等我真气耗尽,再夺星髓……”他剧烈咳嗽,铁鹰忙喂他喝药,“龙少侠,你师父当年传我一套‘寒梅剑诀’,说若遇危难,可持玉玦去终南山寻寒渊观……没想到,竟要我来漠北找你们……”
帐外忽起腥风。铁鹰猛地站起:“有埋伏!”
话音未落,帐篷帘子被砍断,七八个持短刀的汉子冲进来,刀身泛着幽绿。龙志炼旋身将梅灵护在身后,守暖剑划出半轮明月,温玉劲如涟漪扩散,冲在最前的两个汉子顿时被震飞,刀落地面,发出“咔”的轻响——腐骨水遇温玉竟自行消解!
“阿炼哥,看他们腰间!”梅灵指着汉子们腰间的青铜令牌,正是昨夜死者手中的那种。
龙志炼挥剑挑飞一人短刀,反手刺向其手腕,那人痛呼松手,令牌落在地上。他俯身拾起,背面血字清晰:“龙志炼亲启,玄铁之下,藏着你要找的答案。”
“原来如此……”龙志炼喃喃道,“毒蝎子是想引我们去玄铁埋伏处,那里定有更大的阴谋。”
铁鹰已砍翻两人,喘着气道:“少侠,寨主撑不住了!得赶紧回寨!”
龙志炼扶起梅灵,将昏迷的寨主交给铁鹰:“回寨后,用星髓匣里的离火真精给前辈疗伤。”又从怀里摸出寒渊老者给的油纸包,“这是驱寒丹,按说明喂他服下。”
梅灵突然拽住他衣袖:“阿炼哥,你看!”她指着远处沙丘,一匹黑马上坐着个戴斗笠的女子,正望着他们笑——那女子的眉眼,竟与梅灵有七分相似!
“那是……”龙志炼刚要追,女子已拨转马头,消失在风沙里。
“是阿娘的妹妹!”梅灵急道,“阿娘信里提过,有个孪生妹妹,当年因不愿嫁去漠北,与家里断了联系……”
龙志炼拉住她的手:“先救寨主要紧。至于这位姨母……”他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坚定,“等查清真相,总能找到的。”
守暖剑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星髓匣的暖意透过衣料渗入掌心。龙志炼望着梅灵被风吹乱的鬓发,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志炼,江湖路远,莫要负了真心。”此刻他终于懂了——所谓“剑胆”,不是斩尽天下恶人的锋芒,而是明知前路荆棘,仍愿为守护身边人而握紧剑柄的勇气。
风卷着沙粒掠过帐篷,远处传来驼铃声。龙志炼翻身上马,向铁鹰抱拳:“带路吧,去血狼寨。”
梅灵在他身后轻声道:“阿炼哥,我与你同去。”
夕阳沉入沙海,星子渐次亮起。两骑绝尘而去,马蹄声里,仿佛能听见二十年前的故事,正随着漠北的风,缓缓揭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