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站在沙盘前,手指停在西部荒谷的位置。飞鹰哨刚送来敌情,哑奴喉咙里的光尚未散去,灵悦手中的铜哨也未放下。屋内寂静无声,连竹简轻触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没有动。
眼角余光却瞥见门外两名巡逻弟子正低声交谈,话音一落便快步离去。其中一人回头望了议事堂一眼,眼神闪烁,似有回避。
云逸收回手,转身走向桌边。他拿起调度令,翻到最后一页——明日轮值名单赫然在列。那个名字仍在:负责东部法阵核心维护的执事,明日当值。
他轻轻将纸页放回原处。
“老师。”他对哑奴道,“查一下过去十二个时辰,训练场那边都在议论什么。”
哑奴不语,只将竹简贴地划过一道,指尖在地面轻点三下。片刻后,喉间微光一闪,地上浮现出七个名字。
云逸逐一审视,眉头渐紧。这七人中,三人出自同一支系,平日并无交集,近日却频繁同出同现。更巧的是,自昨夜起,他们接连提起押运虚阵之事。
有人说“浪费资源”,有人说“不该一人独断”,还有人道“长老会该管一管了”。这些言语,已悄然传入低阶弟子耳中。
云逸放下名单,踱至窗边。演武场上,一群新弟子正在练剑。一人收势喘息,身旁同伴随口道:“你说云师兄这般瞒上欺下,真能护得住我们吗?”
另一人立刻反驳:“你懂什么?上次魔修突袭,若非他提前布防,死的岂止两个守卫?”
“可他是庶出啊。”先前那人压低声音,“按老规矩,统帅之位,轮不到外支之人。”
两人争执几句,情绪激动,几乎动手。幸而队长及时赶到,将他们拉开。
云逸望着他们散去,再无人提及他的名字。
他回到沙盘前,正欲开口,灵悦推门而入。
“外面风声不对。”她说,“有人传你以假令震慑众人,说你在立威。”
云逸点头:“我知道。”
“要不要抓几个带头的?”灵悦问,“杀鸡儆猴,免得愈演愈烈。”
这时,哑奴在地上写下一行字:风起于青萍之末,根在人心,不在言语。
灵悦看了一眼,皱眉道:“可再不管,迟早有人抗命。”
云逸抬手轻触左耳的朱砂痣。这个动作他未曾察觉,但每念及母亲,手便会不自觉抬起。
“我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说,“有人说她勾引主母夫君,有人说她私取库房药材。无人查证真相,只信谁喊得响亮。”
屋内骤然安静。
灵悦抿唇,不再言语。
哑奴低头看着竹简,喉间微光又闪了一下。
云逸深吸一口气:“我不怕他们议论我出身低微。三年来,我可曾误报一次战情?可曾失信一句承诺?”
他目光扫过二人:“明日辰时,所有人前往演武台。我不讲道理,只比实战。谁觉得我能下台,就亲自上来打一场。”
灵悦眼中一亮:“你要亲自下场?”
“不然呢?”云逸冷笑,“嘴皮子争不出胜负,拳头才能定规矩。”
他取出一枚玉符交给灵悦:“你去传令,比试之后,各队上报近月贡献榜,由众人公评升降。功劳写明,赏罚分明。让他们看看,这里还讲不讲公平。”
灵悦接过玉符,转身欲走。
“等等。”云逸叫住她,“别说是我让你发的令。就说联盟惯例,例行考核。”
灵悦点头,快步出门。
门关上的刹那,哑奴猛然抬头,喉间连闪三次微光。他在地上迅速写道:三人密会,藏书阁后巷,半个时辰前。
云逸眼神一沉:“说了什么?”
哑奴摇头,表示听不真切,但语气隐秘,且提到了“换帅”二字。
云逸盯着沙盘,西部荒谷的标记依旧鲜红。敌人已然潜入,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围剿。而此刻,内部也开始动荡。
他无法两线作战。
“老师。”他低声问,“你觉得是谁在推动此事?”
哑奴沉默良久,终于写下:利之所向,怨之所聚。你挡了某些人的路。
云逸明白了。
有些人不愿看他坐稳此位。纵使他胜十场战役,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庶出子弟。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想将他拉下。
他走到墙边,取下布防图,细细查看中枢人员分布。那些名字、职位、所属支系,如一张巨网铺展眼前。
忽然,他察觉一事——方才那七个议论最烈的执事,皆参加过三个月前的资源分配会议。那次决议,直接削减了他们支系三成供给。
而做出决定的人,正是他。
他放下地图,嘴角微扬。
原来并非看他不顺眼,而是利益已被触动。
“难怪选在此时出手。”他低声道,“等我们与魔宗两败俱伤,他们便可重掌权柄。”
哑奴写下一句:你现在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云逸答,“让他们继续说。但从今夜起,所有密令改用双印签发,增设一条巡查暗线,专盯内部通讯。你继续监听,一旦发现传讯痕迹,立即标记。”
他又补充:“明日演武台,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见,什么叫实力说话。”
哑奴点头,将竹简收入袖中。
天色渐暗,议事堂点亮灯火。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巡逻队换岗。这一次,步伐整齐,口令清晰,无人再窃窃私语。
可云逸知道,表面平静不代表风波已息。
他坐在桌前,翻开调度令背面,以朱笔圈出四个名字——全是今日公开质疑他指挥权之人。又在旁画一小三角,代表其背后支系。
笔尖微顿,他并未写下惩处之策,只是将纸折好,夹入沙盘底下的册册之中。
次日清晨,演武台已站满人。
云逸着青衫而来,腰间佩剑未出鞘。他登上高台,目光扫过全场。
“昨日有人说,我不配统领。”他声音不高,却传遍每一角落,“今日我在此,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觉得自己比我更胜任带兵,现在便可上台。”
无人动作。
“不敢?”他问。
台下开始骚动。终于,一名壮实弟子走上高台,抱拳行礼:“云师兄,请指教!”
两人交手不足十招,那人已被一掌震退三步,单膝跪地。
“还有谁?”云逸问。
随后又有三人登台,皆被迅速击败。最后一人倒地不起,抱臂蜷身,半晌未能起身。
云逸收剑入鞘,环视众人:“我的位置,不是谁赐予的,是一步步打出来的。你们可以不服我出身,但必须服这一条规矩——强者为先。”
人群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弟子奔至台下,高声喊道:“西部荒谷发现敌踪!伏兵已就位,是否下令围剿?”
云逸立于台上,目光如刃。
他知道,外敌已然发动。
但现在,他必须先挡住这一刀——来自内部的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