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踩碎一块焦黑的石块,裂缝蜿蜒延伸至山坡底部。他没有停步,径直朝南坡滑道走去,身后尘灰仍在缓缓飘荡。
“机关坊的人马上检查残骸,能用的全部带回。”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受伤的先送往后方岩洞,中了火毒的用冰晶压制经脉。”
三队弟子立刻行动起来。有人搬运断裂的弩臂,有人撬动阵眼上的铜钉,还有人背着昏迷的同伴穿过废墟。灵悦站在伤员区边缘,剑尖轻点地面,一股寒气顺着泥土蔓延而出,将几处仍在冒烟的火坑尽数冻结。
墨玄蹲在临时搭起的药案前,打开酒葫芦,往碗中倒了半盏泛着微光的液体。“加三杯水,每人一口,不可多饮。”他将碗递给医修,“只要不死,剩下的就靠自己撑过去。”
哑奴倚靠着断裂的石碑静坐,手中竹简轻轻叩地,一下,又一下。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异样。
云逸走到东侧断崖边,俯视山谷。敌军撤离仓促,留下大量装备,也埋下无数隐患。他取出玉簪,插入地缝之中。暖流自指尖涌出,金色符文顺着手臂攀升而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没入地下。
地面微微一震,松动的阵基重新稳固。
“这地方不能再塌。”他说。
灵悦走来,发丝间还挂着细小的冰晶。“西边岗哨传来消息,风中有股腥味,不似野兽。”
“不是野兽。”不知何时出现的墨玄接口道,“我刚查验过一具尸体,肠子发黑,像是吞食了腐土炼化之物。”
云逸未语,弯腰拾起一块半焚的兽皮。上面刻着歪斜的纹路,边缘焦糊,中间尚可辨认。他以玉簪尖划过一道符痕,指尖忽感一阵刺痛,如同针扎。
“这是‘引魂’符。”他低声说道,“专为死士所设。”
墨玄凑近细看,脸色骤变。“此阵需活埋三十人才能启动,如今才刚开始?他们竟想以整支队伍填命?”
哑奴猛然睁眼,喉头滚动,手指迅速在地面写下三个字:西岭,未完。
云逸凝视那三字良久,抬眼望向西岭方向。那里山势高峻,林木稀疏,此刻正升起薄雾,遮住了半山腰。
“来的并非主力。”他说,“他们在赶工。”
灵悦手已按上剑柄。“要不要派人上去查探?”
“不去。”云逸摇头,“贸然接近会惊动他们,可能提前引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住。”
他转身走向指挥台残骸,一脚踢开压住的横梁,露出下方一块青铜板。板上镌刻着旧日阵图,边缘已有裂痕。
“机关坊!来两人!”他喝道。
两名弟子疾步赶来。云逸指向青铜板:“照此样式重制五块,天亮前必须安置到位。材料不足便拆敌营铁架,连一颗螺丝都不能少。”
“是!”
他又问墨玄:“你那迷魂药还能维持多久?”
“最多三炷香。”墨玄皱眉,“但若真来大批被控的死士,单靠迷魂无用,必须切断他们的神识联系。”
“那就切断。”云逸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轻轻一晃。无声无息,地面却微微震颤。
这是他在藏书阁深处习得的禁术——震魂铃。无需发声,亦可扰乱神识链接。
“你去配药粉,混入通风口。我要让他们尚未靠近,控制链便先行断裂。”
墨玄咧嘴一笑:“你还藏着这等东西?行,我给你配个猛的,闻一口就得发抖。”
云逸点头,继而看向灵悦:“你带十名剑修轮流值守四个哨位,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谁敢打盹,扔北沟去。”
灵悦挑眉:“这般严厉?”
“这不是练剑的时候。”云逸目光扫过众人,“方才取胜,只因我们早有准备。下一波,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他们用死人作战,我们就用活人守。”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南坡修复加快,新阵基开始浇灌灵液,药炉在帐篷内咕嘟作响。一名弟子抱着半截旗杆奔跑,险些绊倒,旁人急忙扶稳。
“小心点!”墨玄厉声提醒,“那旗子明日还要竖起来!”
夜幕降临,火把依次燃起。云逸始终伫立高处,目光紧盯西岭。风吹动他素白的衣袍,左耳那颗红痣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灵悦递来一块干粮。“吃些吧。”
他接过,咬了一口,坚硬硌牙。“比上次强些。”
“上次是树皮。”她淡淡回应。
墨玄走来,手中握着一张边缘焦黑的符纸。“刚从一具尸体怀中搜出,贴身藏着。上有血字,写着‘归途即献’。”
云逸接过符纸,指尖抚过那行字迹。血仍未干,似是刚刚写下。
“这不是命令,是誓言。”他说,“这些人清楚自己是在赴死。”
不知何时,哑奴已悄然走近,低头看着符纸,喉结连续闪动三次,随后在地上写下:自愿者,非俘虏。
气氛骤然沉重。
“他们是自愿的?”灵悦皱眉,“为何如此?”
“或许以为那是唯一的出路。”云逸将符纸折好,收入袖中,“或有人告诉他们,死比生更好。”
墨玄冷笑:“说得好像真给了选择似的。幕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畜生。”
云逸未答,仰头望天。半片月亮隐于云后,另一半冷冷照着西岭。
“通知所有哨位,今晚加强警戒。”他终于开口,“十里之内有任何动静,不论何物,立即示警。”
“你不休息?”灵悦问。
“我不累。”他说。
其实肋骨仍在隐隐作痛,像被利刃刮过一般,但他未曾提起。
墨玄看了他一眼,未拆穿,只道:“第二批药已熬好,待会儿挂上风口。”
云逸点头。
片刻后,南坡传来敲击声,新阵基正在加固。北沟那边,伤员均已转移,只剩几堆炭火余烟袅袅。
突然,哑奴猛地抬头,喉头剧烈震动。
云逸立刻察觉。“怎么了?”
哑奴未再写字,而是伸手指向西岭某处。那里雾气翻涌,隐约透出一点红光,一闪一灭,宛如有人在点灯。
“不是灯。”墨玄眯眼细看,“那是血烛。”
云逸瞳孔骤缩。
血烛亮起,意味着祭坛即将完成。
“他们今夜就要完成仪式。”他说。
灵悦拔出半寸剑锋,寒光乍现。“现在冲上去,还能毁掉它。”
“不行。”云逸拦住她,“我们不知内部有多少人,也不知阵眼所在。贸然闯入,只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那就等他们杀来?”她语气转冷。
“不。”云逸握紧玉簪,“我们不攻,也不退。就在此地,将这条路变成他们的绝路。”
他登上指挥台最高处,从怀中取出三枚信号符,分别涂成金、青、黑三色。
“金符守,青符诱,黑符……葬。”他将符箓握于掌心,缓缓注入灵力。
墨玄望了望天色,低声说道:“距子时,还有两个时辰。”
云逸遥望西岭,声音轻如耳语,却似铁钉般深深钉入大地:
“让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