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在掌心压出一道印子,云逸没有松手。沙盘上七个红点仍在闪烁幽蓝火光,如同散落的炭星,彼此不相连,却暗藏规律。
他指尖蘸了朱砂,在沙盘边缘画下一弧,再添两笔,连起其中三点。墨玄从门边起身,将酒葫芦挂回腰间:“这不是巡逻路线,是换岗时刻。”
“他们专挑交接时动手。”云逸声音轻缓,“每次只扰一处,不留人,也不深入。目的不是攻入,而是试探我们反应多快、调兵往哪。”
灵悦立于角落,手不自觉抚上剑柄。她刚自北岭归来,鞋底还沾着碎石。“守卫的伤是假的,血也是预先洒下的。真正的异动发生在一刻钟前——东荒灵脉阵轻微震动,波动不足三成。”
“够了。”墨玄冷笑,“这点动静,连猫打架都不如。可偏偏次次换个地方,今天东荒,明日西涧,后天或许就在厨房底下贴张符。”
云逸放下玉簪,取来一张空白令符,以指尖之血勾勒七点位置。血线蜿蜒相连,竟与某种古老阵纹隐隐契合。
“是噬魂引路阵,残缺版。”他说,“无需完全启动,只需持续制造微弱波动,便可悄然削弱护山大阵的感知。等我们察觉异常,内里早已出现裂隙。”
门外脚步声响起,监察司送来新讯:南驿馆水池中的晶石被人取出,查验发现其内藏有极细结构,能接收特定灵波。
“不是用来传话。”墨玄接过碎片,迎光细看,“是用来听的。他们想知我们何时议事,谁在场,甚至……有没有人说谎。”
云逸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已冷。“所有非核心区域的传讯工具即刻停用。从现在起,启用‘心灯联照术’——哑奴教的老法子。虽慢,但靠灵识传递,外人无法插手。”
“真要用几百年前的东西?”墨玄皱眉。
“老东西未必无用。”云逸走到沙盘中央,执起一面黑旗,插入东荒方位,“关键是如何让它变快。”
话音未落,北岭急报传来:一名巡夜弟子失踪,最后现身之地为废弃了望塔附近。几乎同时,西涧亦发警讯——有人试图破解边境封印符文,手法精细,似使用特制器具。
“两地同时出事。”灵悦蹙眉,“时间也相近。”
“不止两地。”云逸凝视沙盘,忽然拨动几枚代表岗哨的白子,“过去六个时辰,共五次异常,每次间隔一个半时辰,恰好是我们换防的时间差。”
墨玄一掌拍在桌上:“他们在练兵!拿我们的地盘当演武场,一边打,一边调整节奏!”
屋中骤然寂静。
云逸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墙边柜子,抽出一本泛黄古卷——《九宫巡天图》残篇。翻开书页,几行字浮现眼前:“游星不定,守势反困;移阵随形,方得周全。”
他久久凝视,忽而抬首:“叫哑奴来。”
“现在?”灵悦微怔,“他已经三天未曾出门。”
“正因如此。”云逸将书交予门外弟子,“他知道我们何处设阵,便也知晓敌人会从何下手。”
不久,哑奴佝偻着背走入屋内。手中仍握半截竹简,袖口磨损,双眼却清明如炬。他扫过沙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忽而抬手,在空中划出三横四竖,绘成一座九宫格。
随后,他在四个角各点一下。
“外面设虚岗?”墨玄沉吟,“中间留空?这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不重要。”云逸望着那格子,思绪豁然开朗,“重要的是,敌人认定我们会死守据点,才敢分头骚扰。但如果我们的防线始终在动呢?”
他抓起令符,开始重新布置沙盘。
“取消固定岗哨,改为流动小队。每队路线不定,但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经过指定交汇点。一旦某地生变,最近两队立即驰援,其余依鸣渊铃之声灵活策应。”
“鸣渊铃?”灵悦问。
“我刚设计的。”云逸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铃模型,铃身刻满细纹,“遇敌自响,唯我能闻。它不报位置,只示紧急程度——轻响为警戒,中响为战斗,长响即危局。”
墨玄接过铃铛晃了晃,耳尖微动:“有点意思。若涂些药粉,敌人拿了手痒三天。”
“别涂药。”云逸摇头,“我们要让他们拿,还要让他们觉得安全。这批铃对外称作淘汰旧物,随意发放给外围弟子即可。”
灵悦开口:“我可以带队前往西北线。那边地形复杂,利于埋伏。”
“你不合适。”云逸断然拒绝,“你是剑修,气息太显。此次需隐匿行踪,反应迅捷,非靠强战。”
她眉头微蹙,默然松开剑柄。
墨玄瞥她一眼,懒声道:“我去南面吧,顺便查查哪个厨子偷吃灵米——这种事最损士气。”
云逸点头,提笔写下第一道命令。笔落纸面,墨迹微烫,那是灵力渗入所致。
十二支轻装小队陆续出动,每队配一枚鸣渊铃,行动代号“夜巡”。命令下达之际,主殿地下三层的灵脉封印再度加固,三十六盏心灯点亮,贯通各岗哨的灵识通道正式启用。
此时,监察司再送新讯:东南角一处废弃矿洞发现新鲜脚印,三人所留,鞋底纹路与北荒使团一致。更关键的是,墙上刻下一道痕迹——正是昨日沙盘中标记为“假岗”的位置。
“他们上当了。”墨玄轻笑,指间转动药瓶,“以为我们真在那里布防。”
云逸未笑。他盯着沙盘上的矿洞,良久未语。
片刻后,他低声下令:“第三巡队,出发。”
外头风势突起,吹得檐下铁马叮当作响。灵悦立于柱影之中,高束的马尾被风吹扬,剑穗上的铃轻轻一晃。
墨玄倚着门框,红衣翻飞,手中换了新药剂,瓶身凝着水珠。
云逸伫立沙盘中央,青衫袖口沾着朱砂,左耳红痣微微泛光。他握着刚制成的鸣渊铃,目光投向远处夜空——一道淡淡黑影掠过山脊,转瞬消失不见。
他未动,也未命人追击。
只是将另一枚尚未激活的铃,轻轻置于沙盘西侧的空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