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的手仍握着,掌心有些发麻。他没有睁眼,缓缓松开手指,指尖轻轻擦过沙盘边缘。沙盘上的东境山脉刻得极为细致,中间一道划痕清晰可见,是他方才不小心留下的。
西阁的灯还亮着。
他走下观星台,脚步极轻,踩在青石上无声无息。风从身后吹来,衣角微微一扬。左耳那颗痣已不再发烫,但皮肤仍有些许刺痒,仿佛在提醒他昨夜所见——那些模糊的人影,还有话语中藏着的深意。
灵悦坐在西阁第三排柜子前,手中翻着一本旧册子,边角早已磨破。她的剑横放在膝上,铃铛未响。她的手指忽然停住,在一个名字上多停留了半瞬。烛光映在她脸上,一侧明亮,一侧隐没于暗影之中。
“三天前戌时末,巡界队换防记录被改了两处。”她并未抬头,“一处是南岭哨所,另一处……是你让墨玄进入丹房密库的那天。”
云逸走近,站在她身后看了一眼。“不是笔误。”
“也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她抽出一张纸,“我比对了墨玄留下的药渣登记单,墨迹深浅不同,执笔之人至少换了三个。可那段时间,能进密库的只有他。”
云逸不语,从袖中取出一块灰布包裹的东西——是昨夜在藏书阁角落拾到的一片碎布,带着一股气味,似檀香混着铁锈。他将它轻轻放在桌上。
灵悦皱眉:“这香我们不用。”
“执事堂也不用。”云逸道,“哑奴教过我一种查踪之法,靠残留气息寻路。今晚我去试一试。”
她抬眼看他:“你现在灵力不稳,强行追溯会伤神。”
“所以你要帮我。”他走向墙边,取起点炭笔,在墙上画下一道符纹,“你以剑意指明方向,我在阵中逆溯而行。只要抓住那一丝异常的气息就够了。”
灵悦凝视他片刻,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很冷,像刚触过寒冰。“你要是倒下,明日谁主持闭门会?”
“那你得让我别倒。”他嘴角微动。
她松开手,起身拔剑三寸。蓝光一闪,剑尖点在符纹中央。
云逸闭眼,踏入阵中。
意识沉落的刹那,他察觉到一股奇异波动——并非敌意,而是一种规律性的律动,如同有人定时呼吸,每十二个时辰便传出一丝灵波。这节奏太过规整,绝非自然流转。
他顺此线索回溯,穿过藏书阁、巡界台,最终抵达东境边界一座废弃岗楼。那里本不该有人,但他捕捉到了一丝残余——一张低频传讯符焚烧后的灰烬,尚未完全散去。
他猛然睁眼,冷汗浸透后背。
“找到了?”灵悦问。
“不是一人。”他说,“是一伙人在收消息。他们用折射阵转移信号,躲避追踪。但我抓到了一次残影——三个模糊身影,皆活跃于东境。”
门外传来脚步声,墨玄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只小琉璃瓶,瓶内飘着一缕灰气。“猜怎么着?我把那灰泡进凝影药剂,它浮起来了——说明这香不是用来驱虫或净室的,而是为了遮蔽气息。”
“而且。”他晃了晃瓶子,“这香气里掺了‘霜骨藤’,常人闻之如檀香,修者却会受其干扰,判断易偏。高明得很,连追查者都容易走眼。”
云逸点头:“所以他们不怕我们查,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会查错地方。”
“现在怎么办?”灵悦问,“动手抓人?”
“不。”云逸走到沙盘前,指尖轻点东境边缘,“让他们继续传。但我们改规则。”
他看向墨玄:“停掉所有密文传递,改为口述加灵印双确认。另外,拟一份假的资源调度名单,写得越真越好。”
墨玄挑眉:“你想引鱼上钩?”
“不是钓。”云逸说,“是让他们自己走进来。”
当夜三更,守界殿地库深处,一座隐秘阵法悄然布成。九曲回音阵由九块残玉拼接而成,深埋地下,表面毫无痕迹。只要有传讯波动经过,便会自动记录,并在固定时刻回传信息。
云逸布完最后一道符线,才离开地库。月光落在肩头,影子短而沉静。他抬头望向观星台,那边依旧漆黑一片。
回到沙盘室,他取出一枚铜牌,贴在东境某座废楼的位置——那是今夜最后一个信号来源之地。
灵悦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口,手中握着一枚冰蓝色的剑印符。“我已经为西阁所有文书设下标记,谁若翻阅,符即裂。”
“辛苦了。”他说。
她未应声,只问:“你不睡?”
“还不急。”他坐在桌边,指尖轻敲桌面,节奏平稳,“他们在等我乱,所以我不能动。”
后来,墨玄爬上丹房屋顶,抱着酒葫芦喝了一口,望着沙盘室透出的微光,低声笑了:“这家伙,总算学会让人替他盯住后背了。”
云逸确实没睡。
他在等下一个信号。
丑时三刻,地库中的阵法轻轻一震。一道细若游丝的银线自土中升起,缠上他的指尖。他睁眼,脑海中浮现画面——三个身影再次出现,围拢在一个光点周围,各自手持一枚符令,正准备传递新消息。
他不动声色,也未唤人。
将那条信息封入玉简,藏进袖中。
然后坐回沙盘前,望着东境地图上的铜牌,轻声道:“来得正好。”
窗外,第一缕晨光正悄悄爬上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