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中文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南城的雨总下得黏腻,像浸了墨的棉线,缠在青石板路上,缠在朱漆门楣的木纹里,也缠在林砚袖口那点洗不掉的墨渍上。他的铺子藏在巷尾最后一道弯里,门匾是整块阴沉木刻的,就“画皮”两个字,笔锋沉得能压垮檐角的蛛网。木匾下悬着墨色棉麻门帘,风一吹就往里灌,裹着股说不清的味道——新宰猪皮的腥甜,陈墨的焦苦,还有点极淡的、像从陈年指甲缝里抠出来的灰涩气。

没人说得清林砚守着这铺子多少年。巷口修鞋的老张头说,他爹年轻时就见林砚穿青布长衫坐铺子里磨墨;卖早点的王婶说,民国二十三年那场大水,铺子淹了半扇门,林砚蹲在门槛上捞墨锭的模样,和现在没两样。他总坐在靠窗的案前,背对着门,青布长衫的后领永远挺括,头发用根木簪绾着,黑得不见一丝白。有人好奇掀过门帘往里瞅,只看见案上摊着张泛油光的猪皮,林砚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墨汁在猪皮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人脸的轮廓。

铺子的规矩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刻在案下的暗格里,一张泛黄的皮纸,字是用血混墨写的:画皮只渡亡者,需取亡者十甲、三年松烟、新宰猪皮,调墨作画,贴尸归魂,七日为期,破晓揭皮,违则魂飞,画皮者折寿。林砚守了这规矩三十年,接了七单活。头一单是民国三十一年,替个难产而死的妇人画皮,妇人归魂后抱着襁褓里的婴孩喂了半宿奶,第七日破晓前,林砚揭下画皮时,皮上的眉眼还凝着笑;第五单是十年前,替个战死的小兵画皮,小兵归魂后跪在老娘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画皮烧尽时,灰里飘出半片带血的军装扣子。

每回活计了结,林砚都会在案角刻一道痕。现在那道痕已经深得能嵌进指甲,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这年腊月二十三,小年,雨夹着雪粒子砸在门帘上,发出沙沙的响。林砚正磨着墨,研钵里是刚调开的指甲粉——前几日接的活,替个老死的秀才画皮,指甲磨成的粉细得像雾,混着子时井水研开,墨色发褐,带着点朽木的味道。突然,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一股寒气裹着貂皮的骚气扑进来,差点吹灭案上的油灯。

进来的是赵万山。南城没人不认识他,暴发户,做建材生意的,脸圆得像被吹胀的猪尿泡,肚子挺得能顶开半扇门,手指上戴的金戒指粗得像根胡萝卜,走路时金链子在棉袄里晃荡,叮当作响。他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溅起的泥水沾湿了林砚的裤脚。

“林先生!求您!求您救救我女儿!”赵万山的声音发颤,像被冻住的铁丝,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手抖得差点把盒子摔在地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用红绳捆着,压得盒底发沉,旁边还躺着个琉璃瓶,瓶里装着十片指甲,粉白,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盖边缘还带着点淡淡的粉色,像刚从指尖剪下来似的。

林砚握着墨锭的手没停,磨墨的声音沙沙的,盖过了赵万山的喘气声。“怎么死的?”

“车祸!是车祸!”赵万山抹了把脸,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在油光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三天前,腊月二十,她开我的车去买糖炒栗子,过老石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撞了……交警说是单方事故,车毁了,人当场就没了……可我不信!雅雅开车稳得很,从来没出过差错!”他絮絮叨叨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照片,递到林砚面前。

照片是彩照,边缘还带着塑封的热度。上面的女孩十七岁,扎着高马尾,额前留着碎刘海,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左边有个小小的梨涡。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手腕上戴着个翡翠镯子,水头极好,绿得像刚摘下来的荷叶,镯子边缘还刻着个“雅”字。

林砚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三秒,又落回赵万山的手腕上,他也戴着个翡翠镯子,和女孩的一模一样,只是镯子内侧,隐约有道细细的划痕,像被什么东西撞过,划痕里还嵌着点灰,擦不干净。

“画皮七日,见不得天光。”林砚终于停下磨墨的手,墨锭上沾着的指甲粉在砚台里晕开,“第七日破晓前,我来揭皮。若中途见光,或心愿未了,画皮自行开裂,魂飞魄散,概不负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琉璃瓶里的指甲,“这指甲,是刚剪的?”

赵万山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是!是我从雅雅手上剪的,刚咽气就剪了,一根没断,一点肉没带!”

林砚没再问,将锦盒推回去半寸,“钞票收着,画皮只收三样东西:指甲、松烟墨、猪皮。墨我有,猪皮我自己备。今晚子时,带尸体来铺子。”

赵万山大喜过望,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起了个红包,“谢谢林先生!谢谢林先生!我今晚一定到!”他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回怀里,又看了眼案上的猪皮,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多问,转身掀开门帘跑了,貂皮大衣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吹得油灯的光晃了晃。

林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拿起琉璃瓶,对着油灯的光晃了晃。指甲在瓶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片指甲,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指甲本身的腥味,还带着点极淡的酒精味,像被酒气熏过。

他皱了皱眉,将指甲放回瓶里,重新拿起墨锭,继续磨。研钵里的墨汁越来越浓,颜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夜,磨墨的声音沙沙的,在空荡的铺子里回荡,偶尔夹杂着窗外雪粒子砸在门帘上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门。

子时一到,巷子里的梆子刚敲过,铺子门就被推开了。赵万山雇了两个人,抬着个水晶棺,棺材用黑布盖着,边缘渗着寒气。他跟在后面,脸色比白天更白,嘴唇发紫,似乎冻得厉害,又似乎是怕。

“放这儿。”林砚指了指案旁的空地,那里铺着块黑布,是他下午刚洗的,还带着点皂角的味道。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把水晶棺放在黑布上,掀开黑布。水晶棺里的女孩穿着一身红棉袄,是赵万山特意让人做的,说冲喜。她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唇发紫,额头上有道长长的伤口,从眉骨一直划到太阳穴,缝了二十一针,线是黑色的,像条蜈蚣爬在脸上。她的手放在身侧,指甲光秃秃的,指根还留着点红印,是剪指甲时掐出来的。

林砚走过去,掀开棺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带着点福尔马林的味道,赵万山怕尸体坏了,特意打了针防腐。他从柜子里取出张猪皮,刚宰的黑猪皮,还带着余温,毛孔里渗着细小的血珠,在油灯下泛着淡红的光。猪皮铺在案上,林砚用墨刀刮了刮边缘的脂肪,刮下的猪油在案上凝成小小的珠粒。

他打开琉璃瓶,将十片指甲倒在研钵里。指甲刚倒出来,就有片指甲滚到了案边,林砚伸手去捡,指尖碰到指甲的瞬间,突然觉得一阵凉,像碰了块冰。他抬头看了眼水晶棺里的女孩,女孩的眼睫毛似乎动了动,像被风吹过。

林砚没在意,拿起墨杵,开始磨指甲。指甲磨成粉的声音很细,像春蚕啃桑叶,又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研钵的壁。磨了半个时辰,指甲才磨成细细的粉末,他往研钵里加了点子时的井水,井水是傍晚打的,放在屋檐下冻了半宿,冰碴子还没化。井水混着指甲粉,和三年陈的松烟墨一起研,墨汁很快变成了深褐色,带着股说不出的味道,像铁生锈,又像陈年的血,还掺着点指甲本身的腥气。

油灯的光晃着,林砚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的,一动不动。他拿起狼毫笔,笔尖蘸了墨,悬在猪皮上方。笔尖的墨滴在猪皮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点,像颗痣。他盯着照片上的女孩,开始画。

先画轮廓。笔锋从额头开始,往下走,绕过眉骨,划过鼻梁,再到下巴,一笔成型,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然后是眉毛,女孩的眉毛细而弯,像柳叶,林砚蘸了点淡墨,细细勾勒,连眉尾那根微微上挑的细毛都没放过。接着是眼睛,这是最难画的,画皮师的本事,全在眼睛上,要画出活人的神,不能像画肖像那样死板。林砚盯着照片上女孩的眼睛,那里面有光,有笑,像盛着星星。他蘸了点浓墨,先画眼线,再画瞳孔,最后用极淡的墨在瞳孔周围晕了圈,像蒙着一层雾。

画到鼻子时,案上的油灯突然闪了一下,光暗了半截。林砚抬头,看见墙上的影子旁边,慢慢浮起一道细瘦的影子,像个女孩,站在那里,盯着猪皮上的脸。影子很淡,几乎透明,风一吹,就晃了晃,像要散掉。

林砚没动,继续画。他知道,这是亡者的魂魄在跟着看,画皮师的铺子,常年聚着阴气,亡者的魂容易被引过来。他画得极慢,每一笔都稳得像刻在石头上,墨汁在猪皮上渗进去,顺着猪皮的纹理蔓延,竟像是活的,在慢慢生长。

画到嘴唇时,那道影子靠近了些,几乎贴在了他的影子上。林砚能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背后传来,像有人对着他的后颈吹了口气。他没回头,只是蘸了点淡红的墨,那是用朱砂混的,提气色。女孩的嘴唇是粉的,笑起来嘴角上扬,左边有个梨涡。林砚用笔尖在嘴角处轻轻转了个圈,梨涡就出来了,浅浅的,像真的一样。

鸡叫头遍时,画成了。

猪皮上的女孩,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眉毛细弯,眼睛带笑,鼻梁小巧,嘴唇粉润,连嘴角的梨涡都清晰可见。只是那双眼睛里的雾,似乎比刚才更浓了些,淡淡的,像化不开的愁,又像藏着什么东西,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林砚将猪皮小心卷起,用墨布包好。他转身时,墙上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他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贴在墙上,像幅褪色的画。

“可以走了。”林砚对缩在角落里的赵万山说。

赵万山赶紧走过来,看着案上的猪皮,眼睛发亮,“林先生,这就……成了?”

“回去再说。”林砚抱起猪皮,走在前面。水晶棺被重新盖好,抬棺的人跟在后面,脚步很轻,怕惊动了什么。

赵家的别墅在城郊,红墙白瓦,院子里种着两排腊梅,雪压在枝头,香得发苦。别墅很大,装修得像宫殿,地上铺着进口的大理石,光可鉴人。赵雅的卧室在二楼,朝南,窗户很大,挂着天鹅绒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水晶棺被放在卧室中央,林砚掀开棺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将猪皮展开,对准赵雅的脸,轻轻贴上,猪皮刚碰到赵雅的脸,就发出“滋”的一声,像热铁碰到冰。林砚用指腹按了三下,第一下,猪皮边缘开始收缩,像长在了脸上,原本苍白的脸,慢慢透出了点血色;第二下,赵雅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吸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第三下,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不是照片上的月牙眼,而是空洞的,漆黑的,像两口深潭,潭底没有光,只有一片黑,深得能把人的魂吸进去。

赵万山扑过来,想抱她,却被林砚一把拦住。“刚归魂,三魂七魄还没聚齐,身子弱,碰不得。”

赵雅坐起身,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脸,手指在猪皮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痕迹。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赵万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上,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一字一顿:“镯、子、在、桥、洞、下。”

赵万山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住了,“雅雅?你说什么?镯子?你不是戴着吗?”他指了指赵雅的手腕——那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红棉袄的袖口,绣着朵小小的腊梅。

赵雅没理他,只是重复着那句话,声音很平,没有起伏,像台坏掉的留声机:“镯子在桥洞下……镯子在桥洞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赵万山的镯子,瞳孔里映出镯子的影子,绿得发黑。

林砚皱了皱眉。按祖师爷的规矩,画皮归魂后,亡者会记得生前的事,会主动说起未了的心愿,或见想见的人,或做想做的事,可赵雅这话,没头没尾,像句咒语。他看了眼窗外,天快亮了,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明日起,日落后来,日出前走。这七日,别让她见光,也别逼她说话。”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赵雅正盯着他的背影,眼睛里的雾更浓了,嘴角似乎还勾了勾,像在笑,又像在哭。

下楼时,林砚碰到了赵家的保姆张妈。张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杯牛奶。她看见林砚,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林先生,您要走了?”

“嗯。”林砚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托盘上的牛奶杯里,牛奶表面结了层奶皮,旁边放着块糖,是水果糖,包装纸是粉色的。

“这是给……给雅雅准备的?”林砚问。

张妈手一抖,牛奶杯差点掉在地上,“是……是赵先生让准备的,说雅雅醒了,要喝热牛奶……”她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不敢看林砚的眼睛。

林砚没再问,推门走了。别墅外的雪还在下,落在他的青布长衫上,很快就化了,留下点点湿痕。他走在雪地里,脚步很轻,身后的别墅里,还传来赵雅那机械的声音:“镯子在桥洞下……镯子在桥洞下……”

第二天傍晚,林砚又来了。他刚走到别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赵万山的吼声,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推开门,客厅里一片狼藉,杯子碎了一地,茶几上的花瓶倒了,腊梅的花瓣散了一地,沾着水渍。赵万山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手里攥着个手机,指节发白。

“林先生,您来了!”张妈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脸上带着惊慌,“您快劝劝赵先生,他……他快把家拆了!”

林砚没说话,走到赵万山面前。“怎么了?”

“还能怎么!”赵万山把手机摔在茶几上,屏幕碎了,“这丫头,一天了,就只说‘镯子在桥洞下’!我派了三拨人去老石桥下找,找了整整一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垃圾,和结冰的河水!”他喘了口气,指着楼上,“我问她镯子是什么样的,她不说;问她什么时候丢的,她也不说,就只会说那一句话!”

林砚抬头看了眼楼梯口,那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在哪?”

“在楼上,关在卧室里。”赵万山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我怕她乱跑,让张妈看着她。”

林砚走上楼,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张妈的声音,带着哄小孩的语气:“雅雅乖,喝口牛奶,喝了牛奶,张妈给你拿糖吃,就是你最爱吃的草莓味,粉粉的包装纸,你去年还说要攒一罐子糖纸呢。”

声音里带着颤,像被冻住的棉花。林砚推开门时,正看见张妈端着牛奶杯,蹲在赵雅面前,另一只手攥着颗水果糖,糖纸在发抖。赵雅坐在床沿,背对着门,红棉袄的衣角垂在地上,沾了点灰尘。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抠着床尾的雕花,指甲缝里沾了点木屑,那是昨天她坐在这里时,一点一点抠下来的。

听见开门声,张妈猛地回头,脸色比白天更白,像张浸了水的纸。“林先生……您来了。”

林砚没应,目光落在赵雅身上。她慢慢转过身,猪皮上的脸还是那样,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浅淡的梨涡,可眼睛里的雾更浓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他的影子都映不进去。“林……先生。”她开口,声音比昨晚沙哑些,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

“牛奶没喝?”林砚问。

张妈赶紧点头,把牛奶杯递过来,“不肯喝,一口都不肯沾,说腥。”

林砚接过杯子,指尖碰了碰杯壁,还是温的。他走到赵雅面前,蹲下身,杯沿递到她嘴边。“喝一点。”

赵雅的目光落在牛奶杯里,瞳孔微微收缩,像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她猛地偏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不……喝……腥……”

“腥?”林砚皱了皱眉。这牛奶是早上刚挤的,张妈煮的时候还加了点糖,怎么会腥?他低头闻了闻,只有牛奶的甜香,没别的味道。可再看赵雅,她的脸已经白了,猪皮上的血色淡了些,嘴唇也抿得更紧,似乎真的在抗拒。

张妈在旁边叹了口气,“这孩子,以前最爱喝牛奶了,每天早上都要喝两大杯……”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就是出事那天早上,还让我煮牛奶,说要带去给同学喝……”

“出事那天早上?”林砚抬头看她。

张妈愣了一下,眼神躲闪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糖纸,糖纸被捏出褶皱,发出细碎的声响。“是……是腊月二十,早上七点多,她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说要去给同桌送笔记,顺便买糖炒栗子,她念叨了好几天,说老石桥那边的糖炒栗子最香。”

林砚没再问,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响,赵雅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在边角处漏了点光,落在地上,像条细细的银线。“今天还说镯子的事了?”

“说……说了一天。”张妈声音发颤,“从中午醒来到现在,就坐在这儿,一遍一遍说‘镯子在桥洞下’,连眼睛都没眨几下。赵先生刚才发那么大脾气,就是因为派人找了半天没找到,回来跟她急,她也不说话,就盯着赵先生的手腕看。”

林砚回头,看向赵雅的手。她的手放在腿上,手指蜷缩着,指甲盖是粉白的——那是画皮上的指甲,和真的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琉璃瓶里的指甲,想起那点淡淡的酒精味。“赵万山中午在哪?”

“在公司。”张妈说,“他早上就去公司了,说是有个合同要签,下午三点多才回来的,回来就问找没找到镯子,没找到就发了火。”

林砚没说话,走到赵雅面前,蹲下身。“桥洞下,除了镯子,还有什么?”

赵雅抬起头,眼睛里的雾散了些,竟慢慢映出了他的脸。她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冷……”

“冷?”

“水……冷……”她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手指微微抬起,指向窗外,“桥洞下……水……冰……”

林砚心里一动。老石桥下的河水,冬天是结冰的,冰面很厚,能走人,怎么会冷?除非……她掉进过冰窟窿里?可交警说的是单方事故,车撞在桥栏上,人当场死亡,没提掉进河里的事。

他刚想再问,楼下传来了赵万山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林先生,下来吃饭了!”

林砚站起身,看了眼赵雅,她又低下头,手指抠着床尾的雕花,动作很慢,很轻,像在数着什么。“看好她,别让她出门。”他对张妈说,然后转身下楼。

客厅里摆好了饭菜,一桌子菜,鸡鸭鱼肉都有,热气腾腾的,可赵万山坐在桌边,没动筷子,手里夹着根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快要掉在桌子上。看见林砚下来,他赶紧掐了烟,“林先生,快坐,菜快凉了。”

林砚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青菜炒得很油,有点咸。“你派去的人,是在桥洞哪个位置找的?”

赵万山愣了一下,“就是桥洞正下方啊,还能有哪个位置?”

“桥洞有三个,你找的是中间那个?”林砚问。

老石桥是三孔桥,有三个桥洞,中间的最大,两边的小,平时没人去两边的桥洞,因为里面堆满了垃圾,还有些流浪汉住在里面。

赵万山皱了皱眉,“三个?我不知道啊,我就说让他们去老石桥下找,没说哪个桥洞……”

林砚放下筷子,“明天让他们去两边的桥洞找,尤其是左边那个,靠河的那边。”

赵万山犹豫了一下,“左边那个?里面全是垃圾,还有流浪汉,能有什么?”

“去找。”林砚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她既然反复说,就一定有原因。”

赵万山没再反驳,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口肉,却没咽下去,又吐了出来,“没胃口。”他叹了口气,“林先生,你说雅雅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撞邪了?”

“不是撞邪,是心愿未了。”林砚说,“画皮归魂,只为了却心愿,心愿了了,第七日揭皮时,魂魄才能安心散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赵万山赶紧问,眼里带着惊慌。

“否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赵万山心上。

赵万山的脸瞬间白了,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那怎么办?一定要找到镯子吗?”

“是。”林砚捡起筷子,放在桌上,“找到镯子,她的心愿可能就了了。”

赵万山没再说话,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菜,脸色苍白,像得了场大病。

吃完饭,林砚没多留,准备回铺子。走到门口时,张妈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拿着件东西,“林先生,等一下!”

林砚回头,张妈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是粉色的,上面绣着朵腊梅,已经洗得发白了。“这是雅雅的东西,她昨天醒了之后,一直盯着这个布包看,我想着,是不是对她有用,您拿着,万一她要呢。”

林砚接过布包,触手很软,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硬硬的。“谢谢。”他说完,转身离开。

回到铺子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雪粒子砸在门帘上的声音。林砚推开门,点上油灯,铺子里瞬间亮了起来。他把布包放在案上,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沓糖纸,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都是水果糖的包装纸,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卡通的,已经有点旧了。林砚翻开笔记本,里面记着些日常琐事:“今天张妈煮的牛奶太甜了,下次让她少放糖。”“同桌说我的镯子好看,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老石桥那边的糖炒栗子真好吃,下次要带同桌一起去。”

最后一页,是腊月二十写的,字迹很潦草,似乎写得很急:“爸爸喝醉了,非要开车,我说我来开,他不让,说我是小孩子……车开得好快,前面有个人……爸爸好像没看见……”

字迹写到这里,突然断了,后面是几道长长的划痕,像用指甲划的,纸都划破了。

林砚的手顿住了。原来那天开车的不是赵雅,是赵万山?他酒驾,还可能撞了人?

他抬起头,看向案上的油灯。灯光晃了晃,墙上的影子旁边,又慢慢浮起了那道细瘦的影子。这次,影子更清晰了些,能看见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扎着高马尾,手腕上,似乎戴着个翡翠镯子,绿得发亮。

影子对着他,慢慢弯下腰,像是在鞠躬。林砚没动,只是看着她,直到影子慢慢消失,铺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

第三天傍晚,林砚去赵家时,赵万山正坐在客厅里,脸色很难看。看见林砚进来,他赶紧站起来,“林先生,没找到!左边的桥洞也找了,全是垃圾,流浪汉说没见过什么镯子,连块翡翠碎片都没有!”

林砚没说话,走到楼梯口,抬头看向二楼。卧室的门紧闭着,没有声音。“她呢?”

“在里面,中午醒了之后,就没说过话,也没动过,就坐在床沿,盯着墙看。”赵万山叹了口气,“张妈刚才还跟我说,她好像在哭,脸上湿湿的,可我进去看,什么都没有,画皮还是好好的,一点水迹都没有。”

林砚走上楼,推开卧室的门。赵雅坐在床沿,背对着门,红棉袄的衣角垂在地上,沾了更多的灰尘。她没动,也没说话,像尊雕塑。林砚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看见她的眼睛里,雾更浓了,浓得像要滴下来,猪皮上的脸,似乎也白了些,嘴角的梨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浅的纹路,像在皱眉。

“没找到?”林砚问。

赵雅慢慢点头,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没……找到……”

“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林砚又问。

赵雅抬起头,眼睛里的雾散了些,看向他的手——他手里还拿着那个粉色的布包。“布包……”她伸出手,手指很轻,碰了碰布包,“里面……糖纸……”

林砚打开布包,把糖纸拿出来,递给她。赵雅接过糖纸,一张一张地叠着,动作很慢,很认真,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爸爸……开车……”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颤,“喝醉了……车……撞了……”

林砚心里一紧,“撞了什么?”

赵雅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人……”

“撞了人?”林砚的声音提高了些,“撞在哪里?”

赵雅没回答,只是拿起一张粉色的糖纸,放在嘴边,似乎在闻味道。“栗子……香……”

林砚没再逼她,只是看着她叠糖纸。叠完最后一张,她把糖纸放回布包,递还给林砚,然后又低下头,手指抠着床尾的雕花,这次,她抠得很用力,指甲缝里的木屑更多了。

林砚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窗帘缝。外面的雪还在下,落在院子里的腊梅上,压得枝头弯了下去。他看向老石桥的方向,黑漆漆的,像个怪兽。

下楼时,赵万山正站在楼梯口,脸色苍白,“林先生,她……她说什么了?”

林砚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翡翠镯子上。镯子内侧的划痕,在灯光下更清晰了,像一道伤疤。“她说,你开车喝醉了,撞了人。”

赵万山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楼梯扶手。“你……你别听她胡说!她是撞坏了脑子!那天开车的是她,不是我!”他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不敢看林砚的眼睛。

“是吗?”林砚的声音很淡,“那她笔记本上写的,也是胡说?”

赵万山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很大,“笔记本?什么笔记本?”

“粉色布包里的笔记本,腊月二十写的,说你喝醉了非要开车,还撞了人。”林砚慢慢说,“你要不要看看?”

赵万山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手紧紧攥着楼梯扶手,指节发白。过了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那……那是她乱写的!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林砚没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明天我陪她去桥洞下。”

“不行!”赵万山突然吼道,“大半夜的,去桥洞下干什么?不安全!”

“她的心愿没了,第七日揭皮时,魂飞魄散,你想让她永世不得轮回?”林砚回头,目光像刀子,扎在他身上。

赵万山的身体晃了晃,没再反驳,只是低着头,声音沙哑:“……好。”

第四天傍晚,林砚带着赵雅去了老石桥。赵万山没去,说公司有事,让张妈跟着。张妈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瑟瑟发抖地跟在后面。

老石桥下黑漆漆的,风从桥洞吹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鬼哭。林砚打开手电筒,光柱照在左边的桥洞里,里面堆满了垃圾,易拉罐、破纸箱、旧衣服,还有个流浪汉缩在角落里,盖着件脏得发黑的棉袄,睡得正香。

“镯子在这里吗?”林砚问赵雅。

赵雅走进桥洞,脚步很轻,像飘着。她走到流浪汉旁边,蹲下身,手指指了指流浪汉身下的破棉袄。“下面……”

林砚走过去,轻轻推了推流浪汉。流浪汉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手电筒的光,骂了句:“谁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

“麻烦你让一下,我们找东西。”林砚说。

流浪汉不情愿地挪了挪身子,露出身下的破棉袄。林砚掀开棉袄,下面是块水泥板,水泥板上有个裂缝,裂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他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小的翡翠碎片,绿得发亮,边缘还带着点血迹,已经发黑了。

赵雅看到碎片,突然哭了起来。不是声音,是眼睛里的雾,慢慢变成了水珠,顺着猪皮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变成了墨色的水迹。“镯子……碎了……”

张妈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这……这是雅雅的镯子?”

林砚拿着碎片,走到赵雅面前。“这就是你要找的?”

赵雅点头,眼泪淌得更凶了,猪皮上的脸开始变得潮湿,墨色的水迹顺着下巴滴在红棉袄上,晕开小小的黑点。“爸爸……藏起来了……车……也藏起来了……”

林砚心里一动。车也藏起来了?交警说车毁了,被拖走了,难道是假的?

他刚想再问,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谁在那里?”

是巡逻的警察。林砚赶紧把翡翠碎片藏起来,对张妈说:“带她走。”

张妈拉着赵雅,慌慌张张地从桥洞后面绕走了。林砚等她们走远,才转过身,对着警察笑了笑:“找东西,没找到,这就走。”

警察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只是说:“大半夜的别在这儿待着,不安全。”

林砚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巷口时,他回头看了眼老石桥,桥洞下的手电筒光还亮着,像只眼睛,盯着他。

回到赵家,赵雅已经坐在卧室的床上了,张妈正在给她擦脸——猪皮上的墨色水迹还在,擦不掉,像长在了上面。看见林砚进来,张妈赶紧站起来,“林先生,警察没问什么吧?”

“没有。”林砚走到赵雅面前,拿出翡翠碎片,“这是你镯子的碎片?”

赵雅点头,手指轻轻碰了碰碎片,“还有……很多……在车里……”

“车在哪里?”林砚问。

赵雅抬起头,眼睛里的雾散了,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脸。“桥洞……后面……埋起来了……”

“埋起来了?”林砚心里一震。老石桥后面有片空地,长满了野草,平时没人去,难道赵万山把车埋在那里了?

他刚想再问,楼下传来了赵万山的脚步声,很重,带着股酒气,踩在楼梯上“咚咚”响,像在砸着什么。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赵万山闯了进来,貂皮大衣上沾着雪,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金链子,嘴角还沾着点酒渍。

“你们去哪了?!”他的声音又粗又哑,眼睛通红,像只被惹急的野兽,目光扫过林砚,又落在赵雅身上,最后停在张妈手里的毛巾上,毛巾上沾着墨色的水迹,像块污斑。“她脸上怎么了?!”

张妈吓得手一抖,毛巾掉在地上,“没……没什么,就是有点潮……”

赵万山没理她,几步冲到赵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指节发白。“你是不是去桥洞了?!谁让你去的?!”

赵雅的手腕被抓得发颤,猪皮上的脸色瞬间褪了血色,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的雾又浓了,浓得能滴出水来。“爸……疼……”

“疼?你还知道疼?”赵万山冷笑一声,酒气喷在赵雅脸上,“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死人,还敢乱跑?!”

“赵万山!”林砚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放开她。”

赵万山回头瞪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什么事?!你就是个画皮的,拿了我的东西,好好干活就行,少管闲事!”

“她现在是魂体,经不得你这么折腾。”林砚的力气很大,硬生生把他的手从赵雅手腕上掰了下来。赵雅的手腕上留下几道红印,像被勒出来的,在粉白的画皮上格外刺眼。“你喝了酒。”

“我喝酒怎么了?!”赵万山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床头柜上,牛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牛奶溅在他的皮鞋上,泛着白泡。“我女儿没了,我喝口酒都不行?!你们一个个都跟我作对,连个死人都不安分!”

他说着,突然蹲下身,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起来,像在哭,可没出声,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拉。张妈站在旁边,手攥着衣角,不敢说话,眼泪却顺着皱纹往下淌。

林砚看着他,没说话,捡起地上的毛巾,走到赵雅面前,轻轻擦了擦她手腕上的红印。赵雅的手指微微蜷缩,碰了碰他的手背,很轻,像片羽毛。“车……埋在……草里……”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林砚能听见。

林砚的指尖顿了顿,抬头看向蹲在地上的赵万山,他的肩膀还在抖,可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像在偷听。

“张妈,把这里收拾干净。”林砚站起身,声音很淡,“赵先生,你跟我来。”

赵万山没动,还是蹲在地上,像块石头。林砚没催,只是站在门口等着。过了半分钟,赵万山慢慢抬起头,脸上沾着泪,又混着酒渍,狼狈得很。他抹了把脸,站起身,跟着林砚走出卧室。

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地毯,脚步声很轻。林砚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窗帘缝,外面的雪还在下,院子里的腊梅被雪压得弯了腰,影子投在地上,像团黑色的鬼。“你在怕什么?”

赵万山靠在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手指在里面攥得发紧。“我没怕。”

“没怕?”林砚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翡翠镯子上,镯子内侧的划痕,在走廊的灯光下,似乎泛着点淡淡的红,像血。“那你为什么不让她去桥洞?为什么听到‘镯子’两个字就发火?”

赵万山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烟,手抖得厉害,半天没点着。林砚替他点了火,火苗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腊月二十那天,到底是谁开的车?”

烟烧到了指尖,赵万山大手一抖,烟掉在地上,他赶紧用脚踩灭,鞋底蹭着地毯,留下个黑印。“是……是雅雅……”

“是吗?”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扎在他心上,“那她笔记本上写的‘爸爸喝醉了,非要开车’,是假的?”

赵万山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过了半天,他才挤出一句:“那是她……那是她记错了……”

“记错了?”林砚走到他面前,离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混着汗味,“那翡翠镯子的碎片,为什么会在左边桥洞的流浪汉身下?为什么她说车被埋在桥洞后面的草里?”

赵万山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你……你找到碎片了?”他的声音发颤,眼睛里的红血丝更浓了,“你别听她胡说!那碎片是她自己掉的!车……车早就被交警拖走了,怎么会埋在草里?!”

“交警拖走的,是你找的替身车吧?”林砚的目光像刀子,刮过他的脸,“你把肇事的车藏起来了,埋在桥洞后面的草丛里,还把镯子的碎片也藏在了那里,怕被人发现。”

赵万山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像要炸开。“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他突然吼起来,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吓得楼下的张妈赶紧跑上来,又不敢靠近,只能站在楼梯口张望。

“没有?”林砚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翡翠碎片,递到他面前。碎片上的血迹已经发黑,边缘还沾着点泥土,“这碎片上的血,不是流浪汉的,也不是你的,是赵雅的。你要不要去验验?”

赵万山的目光死死盯着碎片,瞳孔收缩成一点,像见了鬼。他突然冲过来,想抢碎片,却被林砚侧身躲开。“还给我!”

“你怕了?”林砚把碎片收起来,“怕这碎片暴露你酒驾肇事逃逸的事?”

“我没有!”赵万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双腿一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林砚没说话,蹲下身,看着他。

“那天……那天中午,我跟客户喝酒,喝多了,非要自己开车回家。”赵万山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断了线的珠子,“雅雅拦着我,说她来开,我不让,我说我没醉……车开到老石桥的时候,我有点晕,没看见前面有个人……”

他顿了顿,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我撞上去了……那个人当场就没了……我害怕,就把车开下桥,埋在后面的草丛里,又把雅雅的镯子摘下来,砸成碎片,藏在桥洞里,想伪造成雅雅开车撞人的样子……”

“那个人是谁?”林砚问。

“我不知道……是个流浪汉,穿得破破烂烂的……”赵万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想着赶紧把事压下去,我不能坐牢,我还有公司,还有那么多钱……”

“所以你就让赵雅替你顶罪?”林砚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把她的尸体放在替身车上,伪造成单方事故,还剪了她的指甲来找我画皮,想让她安安稳稳地‘走’,掩盖你的罪?”

赵万山没说话,只是哭,眼泪混着鼻涕淌在脸上,像个孩子。

“她知道。”林砚说,“她归魂后,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反复说‘镯子在桥洞下’,她不是要找镯子,是要找你藏起来的证据,要让你赎罪。”

赵万山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当时已经……”

“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你撞了人,看着你藏了车,看着你摘了她的镯子。”林砚慢慢说,“她的魂魄没散,一直跟着你,看着你做的一切。”

赵万山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像张白纸,他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画皮归魂,不仅能让她回来,还能让她记起死前所有的事,包括你想掩盖的一切。”林砚站起身,“明天,第五天了,还有两天,她的心愿没了,第七日破晓,魂飞魄散。”

他说完,转身走向卧室。赵万山还坐在地上,像块被遗弃的石头,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赎罪的锁链。

林砚推开门,赵雅还坐在床沿,背对着他,红棉袄的衣角垂在地上,沾了点牛奶渍。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眼睛里的雾散了些,竟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脸。“他……说了?”

“嗯。”林砚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你想让他怎么样?”

赵雅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三个字:“去自首。”

“自首?”林砚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让赵万山把尸体找出来,好好安葬,没想到是自首。

“那个人……也有家人……”赵雅的声音带着点哭腔,眼睛里的雾慢慢变成了水珠,顺着猪皮往下淌,“他的家人……在等他回家……”

林砚心里一酸。十七岁的女孩,就算被父亲利用,心里想的还是别人的家人。他点了点头,“好,我帮你。”

赵雅笑了,嘴角的梨涡又出来了,浅浅的,像真的一样。只是墨色的泪水还在淌,滴在她的手背上,像颗颗黑色的珍珠。

第二天傍晚,林砚又来了。赵万山坐在客厅里,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没睡。看见林砚进来,他赶紧站起来,“林先生……”

“想好了吗?”林砚问。

赵万山低下头,手指攥着衣角,“我……我去自首,但是……能不能等雅雅走了之后?我想陪她最后两天。”

林砚没说话,看向楼上。卧室的门开着,赵雅站在门口,红棉袄在灯光下很艳,像团火。她慢慢走下来,走到赵万山面前,“爸,明天……去桥洞,把车挖出来,把那个人……也找出来。”

赵万山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愧疚,“好,爸听你的,明天就去。”

第五天,天还没黑,赵万山就带着人去了老石桥。林砚和赵雅也去了,张妈怕出事,也跟着来了。

桥洞后面的草丛很深,雪盖在上面,像块白毯子。赵万山指挥着人挖,铁铲铲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挖了半个时辰,铁铲碰到了硬东西,“当”的一声。

“挖到了!”有人喊。

众人赶紧围过去,扒开泥土和杂草,一辆黑色的奔驰露了出来,车身上沾着泥和雪,车头的保险杠歪了,车门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像块干涸的疤。

赵雅走到车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车门,手指在血迹上划过,“就是这……撞了他……”

赵万山的脸白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林砚扶着他,“还有一个,把那个人找出来。”

车的后备箱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个流浪汉,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脸色苍白,已经冻硬了,手里还攥着个半块的馒头。

赵雅看着他,眼睛里的雾又浓了,泪水淌得更凶,“他……饿了……”

张妈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造孽啊……造孽啊……”

赵万山走到流浪汉面前,慢慢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地上,沾了泥和雪,“对不起……对不起……”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声音很哑,却很坚定:“喂,110吗?我要自首,我酒驾肇事逃逸,还藏了车和尸体……”

挂了电话,他走到赵雅面前,蹲下身,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雅雅,爸错了,爸去自首,去赎罪,你别恨爸,好不好?”

赵雅笑了,嘴角的梨涡很深,眼睛里的雾散了,露出了照片上那种亮晶晶的光,像盛着星星。“爸……不恨……”

警察很快就来了,拉了警戒线,把赵万山带走了。走的时候,赵万山回头看了眼赵雅,眼睛里满是不舍,“林先生,拜托你,好好陪雅雅最后两天,让她走得安心。”

林砚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张妈扶着赵雅,哭着说:“雅雅,你爸知道错了,他会好好改造的,你放心吧。”

赵雅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雪,嘴角带着笑。

第六天,林砚没去赵家,他在铺子里磨墨,研钵里是新调的墨汁,带着松烟的味道。傍晚的时候,张妈来了,手里拿着个锦盒,“林先生,这是赵先生让我给您的,他说之前您没收钱,这钱您一定要收下,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林砚打开锦盒,里面还是那沓钞票,用红绳捆着。他又把锦盒推回去,“告诉他,等他出来,亲自来谢我。”

张妈没再坚持,把锦盒收起来,“雅雅今天很开心,一直在叠糖纸,还说要把糖纸送给同桌。”

林砚点了点头,“第七日破晓前,我会去揭皮。”

第七日,天还没亮,林砚就去了赵家。卧室里静悄悄的,赵雅坐在床沿,手里拿着那沓糖纸,叠得整整齐齐,像座小小的塔。看见林砚进来,她抬起头,笑了,“林先生,你来了。”

“嗯。”林砚走到她面前,“准备好了吗?”

赵雅点了点头,把糖纸递给她,“帮我把这个送给我的同桌,她叫苏晓,在一中高二三班。”

“好。”林砚接过糖纸,叠得很软,带着点墨香。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赵雅的脸上。画皮的边缘开始开裂,像干涸的土地,一道缝,两道缝,裂缝里渗着墨汁,慢慢往下淌,像眼泪。

“林先生,谢谢你。”赵雅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我走了。”

画皮“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露出了下面的脸——不是撞碎的头骨,而是她原本的脸,苍白,却很平静,嘴角带着笑。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地上的画皮,也慢慢卷起来,化成了一堆墨灰,被风一吹,飘出了窗外,落在院子里的腊梅上,像点点墨星。

林砚捡起那沓糖纸,走到窗边,看着东方的太阳慢慢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大地上,温暖得像春天。

后来,林砚去了一中,把糖纸送给了苏晓。苏晓哭了,说赵雅是她最好的朋友,还说赵雅答应过要带她去吃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

再后来,赵万山因为自首,加上积极赔偿,被判了五年。出狱那天,他去了林砚的铺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头发也白了些。他给林砚磕了三个响头,“林先生,谢谢你,雅雅走得很安心。”

林砚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案上的墨锭,“要不要磨磨墨?”

赵万山点了点头,拿起墨锭,慢慢磨起来。磨墨的声音沙沙的,在铺子里回荡,像赵雅当初念“镯子在桥洞下”的声音,又像雪粒子砸在门帘上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永远刻在了心里。

铺子的门帘被风吹了一下,裹着股腊梅的香气,还有点淡淡的墨香。林砚抬头,看向墙上,他的影子旁边,慢慢浮起一道细瘦的影子,像个女孩,手里拿着沓糖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赵万山握着墨锭的手顿住了,磨墨的沙沙声骤然停在空气里。他顺着林砚的目光看去,墙上只有两道影子——一道是林砚的,青布长衫的轮廓笔挺;另一道细瘦的,发梢似乎还沾着点雪粒子,手里的糖纸叠得整整齐齐,在油灯下泛着浅粉的光。

“那是……”赵万山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原本紧握着的墨锭突然失去了控制,“咚”的一声砸在了研钵里,墨汁溅出,溅湿了他的袖口。

林砚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羽毛飘落,似乎生怕会惊散那道影子。他缓缓说道:“她来看看。”这句话仿佛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深意,让人不禁想要追问下去。

影子慢慢地靠近,就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地朝着赵万山的方向移动。终于,它几乎完全贴在了赵万山的影子上,仿佛两者已经融为一体。

赵万山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那股淡淡的暖意。这股暖意并不是活人的热气,而是一种独特的温暖,就像是糖纸在阳光下晒过之后的那种温度,又像是腊梅在雪的包裹下散发出的那种清甜。

女孩的影子缓缓抬手,将一沓糖纸轻轻地放在了赵万山的影子上,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湖面,没有引起一丝涟漪。这沓糖纸就像是一件珍贵的宝物,被小心翼翼地传递过来。

赵万山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顺着脸颊淌进衣领里,烫得他心口发疼。他慢慢跪下来,对着墙上的影子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和当初求林砚画皮时的声响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没有急切,只有赎罪的沉。

“雅雅,爸错了。”他哽咽着,手指抠着地上的缝,“爸在里面好好改造,出来就去给那个流浪汉的家人赔罪,去帮你把没送完的糖纸送完,去老石桥下给你买糖炒栗子,买最香最甜的那种……”

墙上的影子晃了晃,像在点头。女孩的嘴角弯得更厉害,梨涡浅浅的,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她的影子慢慢后退,退到林砚的影子旁边,停了片刻,然后一点点变浅,像被风吹散的雾,最后只剩下林砚孤零零的影子,贴在墙上。

风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轻轻地吹过门帘,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那是腊梅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愈发浓郁。这股香气与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让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糖纸的甜也在这股香气中若隐若现,仿佛是被腊梅的芬芳所吸引,悄悄地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它们相互缠绕,在铺子里绕了一圈,然后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缓缓地飘了出去,飘向老石桥的方向。

赵万山依旧跪在地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肩膀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压力正压在他的身上。林砚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弯下腰,将手中的墨锭递到了赵万山的面前,轻声说道:“磨完这锭墨,再走吧。”

他接过墨锭,重新蹲在研钵前,慢慢磨起来。墨汁在研钵里晕开,深褐色的,带着松烟的焦苦,也带着点说不出的甜,那是糖纸的味道,是女孩的味道。磨墨的声音沙沙的,很轻,很稳,像在数着岁月,也像在陪着某个没走远的魂。

天快亮时,墨锭磨完了,研钵里的墨汁浓得像化不开的夜。赵万山站起身,对着林砚又鞠了一躬,“林先生,我走了,以后每年腊月二十,我都来给您磨墨。”

林砚点了点头,指了指案上的一个布包,里面是赵雅的笔记本,还有那沓没送完的糖纸。“把这些带上,替她送完。”

赵万山接过布包,触手很软,像抱着雅雅小时候穿的棉袄。他攥紧布包,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巷口的腊梅开得正艳,雪落在花瓣上,甜香裹着冷意,飘进他的衣领里,像雅雅小时候踮着脚,把刚摘的腊梅递到他鼻尖的模样。

铺子又恢复了安静。林砚收拾好研钵,把赵雅的笔记本放在案角,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道长长的划痕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梨涡,像用淡墨画的,浅浅的,带着笑。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雪已经停了,东方的太阳刚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昨夜的雪照得发亮。远处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热乎的糖炒栗子——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

声音飘进铺子里,裹着股焦香。林砚抬头,看向墙上,他的影子旁边,似乎又有一道细瘦的影子在晃,手里拿着颗热乎乎的栗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狼毫笔,蘸了点新磨的墨,在案上的白纸上轻轻画了一笔,画的是一道桥,桥洞下有辆埋在草里的车,车旁有个女孩,手里拿着沓糖纸,正在给一个流浪汉递馒头。

墨汁在纸上晕开,慢慢变得鲜活。桥洞外的太阳越升越高,金色的光透过窗户,落在纸上,把女孩的影子照得暖暖的,像永远不会散。

门帘又被风吹了一下,这次,裹着的不仅是腊梅的香、墨的香,还有糖炒栗子的焦香,和一点甜甜的、像女孩笑出声的味道。林砚握着笔的手没停,笔尖在纸上继续画着——画中的女孩牵着爸爸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拿着颗糖炒栗子,嘴角的梨涡里,盛着满满的阳光。

研钵里的墨汁还在冒着热气,像刚磨好的时光。铺子里的灯还亮着,豆大的光,映着林砚的影子,也映着那道永远不会走远的、细瘦的影子。

后来,每年腊月二十,赵万山都会来铺子磨墨。他不再穿貂皮大衣,只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像林砚年轻时的模样。磨墨的时候,他总会说起雅雅——说他帮雅雅把糖纸送给了苏晓,苏晓把糖纸贴在笔记本里,做成了一本糖纸册;说他找到了流浪汉的家人,赔了钱,还帮他们盖了新房子;说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摊还在,他每年都会买一包,放在桥洞下,像雅雅还在的时候那样。

林砚总是坐在窗边,听着他说,手里握着狼毫笔,在纸上画着。画的都是雅雅,雅雅在叠糖纸,雅雅在喝牛奶,雅雅在老石桥下买糖炒栗子,雅雅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带着梨涡。

那些画,都挂在铺子的墙上。有人来问,林砚就说,是一个女孩的画像,她喜欢糖纸,喜欢腊梅,喜欢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

再后来,巷口修鞋的老张头走了,卖早点的王婶也走了,只有林砚的铺子还在,青石板路尽头的那道弯里,朱漆门楣上的“画皮”木匾,依旧沉得像浸了墨的骨头。

有人说,林砚还是老样子,穿青布长衫,袖口沾着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窝深得像两口干了的井。只是他的铺子里,再也没有过猪皮的腥气,只有腊梅的香、墨的香,还有点甜甜的、像糖纸和糖炒栗子混在一起的味道。

每年腊月二十,雪落下来的时候,总会有人看见,林砚的铺子窗纸上,映着两道影子——一道是他的,笔挺地坐着磨墨;另一道细瘦的,手里拿着沓糖纸,坐在他旁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风从巷口吹进来,门帘晃了晃,裹着股甜香,像在说,有些魂,从来没走,只是换了种方式,守着该守的人,等着该等的赎罪,陪着该陪的岁月。

林砚的案角,那道刻痕还在,只是旁边多了许多小小的梨涡,像用墨点的,浅浅的,带着笑。研钵里的墨汁,永远是新磨的,带着松烟的焦苦,也带着糖纸的甜,像把所有的故事,都磨进了岁月里,永远不会干。

巷尾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时,林砚的长衫袖口依旧沾着墨。那年冬雪来得早,腊梅开得比往年更艳,香得能飘出半条巷。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攥着颗水果糖,怯生生掀开门帘:“爷爷,能帮我画张糖纸吗?”

林砚抬头,看见女孩手腕上戴着串粉白的珠子,像极了当年赵雅的指甲。他指了指墙上的画——画里的女孩正把糖纸叠成小鹤,桥洞下的糖炒栗子冒着热气。“想学叠糖纸?”

女孩点头,趴在案边,看着林砚用淡粉的纸叠出小鹤。风过门帘,墙上的影子动了动,细瘦的那道慢慢弯下腰,指尖碰了碰女孩的发梢。

“爷爷,你看!”女孩突然指着墙,“有个姐姐在笑!”

林砚没回头,只是把糖纸鹤递给她:“那是雅雅姐姐,她最喜欢糖纸了。”

雪落在窗纸上,化成小小的水痕。研钵里的墨还温着,混着腊梅香和糖甜,在铺子里绕了一圈,又飘向老石桥的方向,桥洞下,新摆的糖炒栗子摊前,一个穿青布衫的老人正往石台上放一包栗子,嘴里念叨着:“雅雅,今年的栗子甜,尝尝。”

墙上的两道影子挨得更近了,细瘦的那道手里攥着糖纸鹤,笑得梨涡浅浅;笔挺的那道握着狼毫,笔尖在纸上画下一道桥,桥上的雪,永远落不满。

暴风中文推荐阅读:满门殉国你悔婚,我娶嫂嫂你哭什么?穿成孩子他妈,盛总夜夜求壁咚绝对死亡规则惊!妖孽美人深陷男团修罗场剑雨仙侠闺蜜齐穿带崽跑路!世子急疯了综清穿:下岗咸鱼再就业盗墓:你们真的不是npc吗?别人修仙,我搞吃的魏梓芙女穿男:小正太娶妻又生子不死修仙人穿越,暴力夫妻互宠陨落神武霍格沃茨的女巫人在奥特:我为O50老大!鬼浅记自从有了神豪系统,姐天天上热搜修仙:从掌握变身开始老太重生:闪婚皇叔,前夫孽子悔成渣了李二傻的欢乐日长时空外卖:特工王妃的导演之路崩铁:不受命途影响的我,为所欲安答应:苟在清宫当咸鱼的日常司少的小祖宗又不安分了宝可梦:大地的暴君魔王是个雌小鬼?灵脉少年青色微醺生而为鬼,生吃个人我很抱歉与卿守,与君知恶魔霸总强宠,爱你就要狠狠虐圣域街溜子,从不干正事血魔横刀德善县主忙种田恶妇变好,冷厉糙汉怒撕和离书御兽神妃倾天下快穿小世界换新天神豪:惹不起巨星的姐姐是首富火影:开局变成创立斑,怎么办?萧凤是个好名字我在无限流游戏里嘎嘎乱杀!重生后,我被男主疯狂撩拨人在机变英盟,我是叱风云亲弟天啦!他变成了妹子冷情糙汉一开窍,娇软知青扛不住香尸诡婿暗夜,对她着迷缅甸丛林的现代帝国快穿:玄月的重生之旅
暴风中文搜藏榜:农门炮灰:全家听我谐音改剧情造化长生:我于人间叩仙门隐藏在霍格沃兹的占卜家欢迎来到成神之旅夫人她马甲又轰动全城了乔念叶妄川溯灵圣体:林洛的复仇之路爱上和尚新婚夜,病秧子老公求我亲亲他魔极道初遇心上人我老婆竟然从北源区来找我了书画学院的修仙日常读痞幼的书快穿之夏姬家有表姐太傲娇参加摆摊综艺后肥姐成了顶流凶案真相我在八零建门派小师祖在炮灰宗门大力投资被赶出家门后,真千金疯狂掉马甲被当替身,踹渣男后闪婚千亿大佬荒年悍妻:重生夫君想要我的命创世幻神录贺年有礼傅总的小娇妻又甜又软假死后,彪悍农女拐个猎户生崽崽快穿: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废妃无双这个实教不对劲国密局都来了,还说自己不会抓鬼开局被甩,转身带崽闪婚千亿总裁仙途传奇:修仙家族郡主扛着狙击杀来了汪瑶修真传四合院:许大茂的新生夺舍圣主的我穿越到了小马宝莉乡野村姑一步步算计太傅白月光仙子师尊的掌控欲实在是太强了暴徒宇智波,开局拜师纲手诸天从噬灵魔开始龙族再起气运之子别慌宿主她好孕又多胎仙妻太迷人,醋夫神君心好累我的二次元之旅,启程了赛尔:没有系统的我,点满了科技修真界亲传们没一个正常人春历元年女尊:昏庸女帝的阶下囚满分绿茶满分嗲精满分作凌虚之上
暴风中文最新小说:恶雌娇娇超好孕,众兽夫争当奶爸娇妾禅房好孕,清冷佛子夜夜缠腰民间鬼故事合集一千多篇星凡证道方一凡重回十八岁,爆宠我的英子瓦:与捷风的甜蜜生活小马宝莉:全点治疗的我无所畏惧废材被弃?我种菜治愈暴躁元帅!医仙娘子梦巡万界请叫我小仙女大小姐匪气十足,雄性们怎敢不服东京喰种:开局十二符咒首富百年得一女,大佬爹爹嘴笑歪剑来仙剑重生农女来种田秦时:职业导师生涯从挖墙脚开始郡主今天保住小命了么?天裁之镇妖变成小白毛,校花倒追我惊!豪门血包竟是玄门大佬光影之下,我的情绪代码你破译了斯内普的双世亡妻总裁的猎物法则起尘记最婆婆上身,从此宫斗第一名修仙,不吃人怎么行?请叫我葫剑仙我在星际造四合院丹帝之魂重生后签到冷宫,校霸追妻鸿蒙玄天鼎火影:饮酒剑帝,纲手爱意狂喷四合院何雨柱重生回贾东旭死前崩坏:被锄头单杀的终焉夫妇全都是斗气就我在修仙穿越女尊之我好难啊!落难千金闯皇宫洪荒系统:开局答盘古题综影视:各世界观看少白与少歌冲喜傻王爷,神医王妃她杀疯了全能细作勇闯娱乐圈火影:变身小樱,开局抽取心之钢和堂妹换亲后万万没想到,竟被古人围观了日常火红年代从技术科长开始被封印只能在宇智波起号重开火影救赎者:逆转命运的旅程快穿,平平淡淡就是福西北第一女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