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网络的彻底沉默,如同熄灭了一盏照亮迷雾的明灯,但它在最后时刻传递的“全知”,已如淬火的精粹,融入了嬴政的意志,化作了前线战场上更加精准致命的战术锋芒。然而,宏观战局的冰冷天平,并未因此轻易逆转。
K-77锚地内,残余的五艘“法则墓碑”虽因攻势受挫而略显迟疑,却依然如同抵近咽喉的毒牙,威胁着“始皇”舰最后的建造与修复。更远处,阻击战场传来的灵能波动愈发激烈且混乱——嬴政的“祖龙真身”在获得“烛照”遗产后,虽能更有效地周旋、造成更多杀伤,但面对“归零号”本体以及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敌舰主力,依然如同风暴中的孤舟,只能拖延,无法击退。每一次与“归零号”的规则对撼,都让那金色的龙影黯淡几分;每一次为掩护“辟路”舰队而承受的集火,都在消耗着帝国最后也是最宝贵的信念源泉。
时间,依然站在“归零者”一边。锚地的防御在“蓐收”网络透支支撑下勉强维持,但“始皇”舰的关键系统——尤其是“洪荒”混沌炉心与主炮阵列的深度修复与整合——进度缓慢。按照最乐观估计,至少还需要十八小时,这艘承载着最终希望的泰坦才能完全苏醒,具备发射真正“维度奇点”的能力。
十八小时?前线可能连八小时都撑不到。一旦嬴政的阻击线崩溃,“归零号”率领主力舰队降临锚地,一切都将结束。
“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暴力的手段,打乱‘归零者’的节奏,为‘始皇’争取最后的时间。”李信在紧急战备会议上,目光扫过与会者疲惫而紧绷的脸,“正面战场我们无法取胜。但如果我们能……直接攻击‘归零者’舰队的‘存在基础’呢?”
“存在基础?”一位资深战术家皱眉,“您是指它们的能量源?还是指挥节点?”
“不,”李信调出了之前“烛照”网络最后分析报告中,一段关于“法则墓碑”舰体高维结构稳定性的推论,“是它们赖以在常规宇宙显现和运作的‘维度锚点’。根据‘烛照’的遗赠分析,这些舰只,包括‘归零号’,它们那特化的‘寂灭规则’并非凭空存在,而是通过一系列极其复杂的高维‘规则投影通道’,将力量投射到我们所在的时空。这些‘通道’或‘锚点’,是它们强大力量的源泉,但也可能是……最脆弱的‘脐带’。”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攻击敌人存在于高维的“锚点”?这听起来比“维度奇点”更加虚无缥缈。
“理论上,如果能在局部瞬间制造足够强烈的、定向的维度结构扰动,就有可能冲击甚至暂时切断这些‘投影通道’,”首席科学官沉吟道,“就像剧烈摇晃一根输送水流的软管,即使不断裂,也会导致水流紊乱甚至中断。但这需要……”
“需要一种能直接、主动、且极端剧烈地‘摇晃’维度结构的武器,或者说……‘撞击器’。”一个沙哑而坚定的声音从会议室角落传来。众人望去,是之前负责“辟路”舰队中高速突击单位“毕方”级设计的首席工程师,他眼中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数据板。
他走上前,将数据板接入中央全息台。一幅全新的、充满激进线条的设计图浮现出来。那并非传统的战舰,甚至不像任何已知的飞行器。它更像是一根被极度拉长、通体布满逆向能量刺突的“梭镖”,或者说是……一根准备用来“钉穿”空间的巨型“撞针”。
“我们称之为‘共工’理念的产物——‘维度冲锋者’。”工程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摒弃所有冗余的武器、护盾、甚至大部分维生系统。它的核心只有一个:一个放大到极限、基于‘混沌炉心’原理但运行方向相反的‘维度褶皱发生器’。”
他放大设计图核心部分:“常规‘混沌炉心’是在一点制造极致的规则混沌,向内‘坍塌’。而‘维度褶皱发生器’则是在冲锋者前端,制造一个极致的、单向的‘规则尖锐化’场。它不是破坏规则,而是将前方极小区域的时空结构,强行‘压皱’、‘折叠’、‘锐化’到理论极限,使其在物理上达到一种临界的、极度不稳定的‘结构锋刃’状态。”
他调出模拟动画:那根“撞针”在启动后,其尖端前方仿佛出现了一个不断向内螺旋坍缩、光线都无法逃逸的微型“视觉黑洞”,但这并非引力效应,而是时空结构被强行扭曲、压缩到视觉无法解析的恐怖状态。
“然后,以‘蓐收’网络提供的透支能量和‘始皇’舰龙骨共鸣增幅为动力,推动这根‘撞针’,以亚光速甚至更高的‘规则滑行’速度,撞向目标。”工程师的声音低沉下来,“它不依靠能量破坏,也不依赖规则干涉。它的杀伤原理只有一个——用自身携带的、被极致锐化的不稳定维度结构‘锋刃’,去‘切割’和‘冲撞’敌舰赖以存在的高维‘锚点’或‘投影通道’。”
想象一下,用一根烧红到极致、同时每秒震动亿万次的针尖,去刺击精密仪器最核心的轴承。结果不是爆炸,而是整个仪器内部结构的瞬间崩乱与失能。
“这……这完全是一次性的自杀攻击!”有人骇然道,“冲锋者本身的结构在启动后就会承受无法想象的压力,撞击的瞬间更是……”
“就是自杀攻击。”工程师坦然承认,目光扫过众人,“‘共工’理念的核心,便是‘不周山倾,天柱折,地维绝’。不求共存,只求以自身的彻底毁灭,换取敌人赖以存在的‘秩序根基’的崩塌。每一个‘维度冲锋者’,都是一次性的、注定有去无回的‘维度断矛’。”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这比“蜂群”的牺牲更加极端,更加彻底。这是将战舰本身、连同内部的乘员(如果需要的话),都锻造成一枚只为一次撞击而存在的、纯粹的“破坏概念”。
“成功率?”李信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基于‘烛照’数据对敌舰高维锚点的脆弱性模拟,以及‘机械悲歌’提供的维度折叠极限参数,理论成功率……对单艘‘法则墓碑’级别目标,约为百分之三十至四十五。对‘归零号’本体……”工程师顿了顿,“低于百分之五。但即便失败,剧烈的维度冲击也必然会引起其规则投影的严重紊乱,至少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甚至干扰其对本舰队的指挥。”
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五的死亡率,换取可能瘫痪一艘敌舰。用低于百分之五的渺茫希望,去撼动那几乎不可战胜的巨兽。
“建造时间?资源需求?”李信继续追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利用‘始皇’舰边角料和‘蓐收’网络紧急催生的特种材料,我们可以快速组装。设计已极度简化,核心是那个‘褶皱发生器’和推进系统。首批……三具原型体,预计四小时内可完成总装。”
四小时。比等待“始皇”舰苏醒要快得多。
“我们需要驾驶员吗?”有人低声问。
工程师沉默了一下:“理论上,可以预设冲击轨道,由锚地远程引导,进行无人撞击。但……高维冲击的最后一刻,需要根据目标的实时规则波动进行极其细微的航向修正,以最大化冲击效果。这需要……超越AI反应速度的、融入本能的直觉判断和决断力。”
换言之,有驾驶员,成功率或许能提升几个百分点。而这几个百分点,可能需要用生命去换取。
“征集志愿者。”李信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里面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不强制,但需要明确告知……这是单程票。”
命令下达。消息通过尚存的精神网络,在锚地内、在疲惫的舰队官兵中传播。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冰冷的事实:一种极端的一次性武器,需要志愿者用生命去操控,去撞向敌人最深的根基。
回应,比预想的更快,也更沉默。
一小时后,三个名字被提交上来。一位是在之前阻击战中失去所有僚机、战舰严重受损无法修复的王牌突击舰长;一位是“烛照”网络的地面维护主管,他的团队在刚才的袭击中损失殆尽,他本人也因网络反噬而灵能受损,自知无法再参与高精度技术工作;最后一位,出乎意料,是“机械悲歌”通过数据链路推荐的一位“存在”——并非它们的机械意识,而是一个长期与它们协同工作、深度接受了其逻辑框架并自愿进行意识上传以更好协调的帝国前顶尖飞行员。他的肉体早已消亡,意识在数据网络中徘徊,此刻选择以这种方式,完成“逻辑上的最优攻击路径”。
没有告别仪式,没有鲜花勋章。三名志愿者被紧急送入“维度冲锋者”那狭小得如同棺材、布满冰冷接口的驾驶舱。他们的意识将通过特殊接口,与那危险的“维度褶皱发生器”直接耦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化作引导毁灭锋刃的直觉。
四小时在压抑的沉默和疯狂的建造中流逝。三具简陋、狰狞、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撞针”,被悄然部署到锚地外围三个隐秘的发射阵位。它们的指向,并非近在咫尺的五艘“法则墓碑”,而是越过它们,遥遥锁定了远方阻击战场的方向——那里,“归零号”本体的高维锚点波动,在“烛照”遗产的标注下,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
“‘共工’单位,准备就绪。”通讯频道中,传来第一位志愿者平静的声音。
李信站在指挥台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装甲,看到了那三具即将射出的、承载着绝望与决绝的“断矛”。他缓缓抬起手,又沉重落下。
“为了帝国。”
“发射。”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三道极其微弱的、空间被强行“撕裂”又“熨平”的诡异波动。三根“维度冲锋者”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常规观测视野中,只在超维传感器上留下三道笔直、锐利、带着毁灭性预兆的轨迹,朝着遥远的黑暗,向着那支撑着“归零”神话的根基,发起了有去无回的、极致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