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临淄,公主府,凤鸣阁。
夜色深沉,阁内却灯火通明。齐玥一身劲装,未施粉黛,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北疆舆图怔怔出神。地图上,代表新叶城的那个被她亲手标注的枫叶记号,刺眼地孤立于余国北疆的广袤土地上,四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黑色箭头,正从京都方向缓缓逼近,欲将其吞噬。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那条蜿蜒曲折、从临淄通往北疆的隐秘商道,她的心也如同被那条线紧紧缠绕,揪得生疼。
叶云……那个呆子……他现在怎么样了?王铣的五万大军,如同悬顶之剑。新叶城初立,能挡得住吗?他……会不会有危险?
白日里,她试图向父王进言,陈说利害,哪怕只是以“边境摩擦,需加强戒备”为由,向边境增兵,也能对王铣形成一定的牵制。然而,齐王只是温和地听着,末了却轻轻摇头。
“玥儿,你的心思,父王明白。”齐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国事非儿戏。李辅国虽倒行逆施,然其实力未损根本。我大齐若此时公然介入,无异于引火烧身。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可是父王!叶云他……”
“够了。”齐王抬手,打断了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私交是私交,国策是国策。玥儿,你是我大齐的公主,肩上有你的责任。此事,休要再提。”
被父王拒绝后,那股无力感与担忧,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叶云陷入绝境而什么都不做!
就在这时,她的心腹侍女悄无声息地步入,低声禀报:“公主,‘赤焰营’副统领赵锋,在偏殿求见。”
齐玥眼眸猛地一亮!赤焰营!那是她凭借军功和威望,一手组建、安插在边境军中的嫡系力量!营中将士,多是崇拜她、愿为她效死的年轻俊杰,其中更不乏当年与叶云一同操练、并肩作战、结下深厚情谊的军官!
“快请!”
片刻后,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穿着齐国中级军官制式铠甲的年轻将领,大步走入阁内,单膝跪地,声音沉凝:“末将赵锋,参见公主殿下!”
“赵将军请起!”齐玥抬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可是北疆有消息?”
赵锋起身,脸色凝重:“回殿下,刚收到北疆暗线急报。王铣大军已抵达落鹰峡外围,正在修筑工事,囤积粮草,恐不日即将对新叶城发动总攻!新叶城虽士气高昂,但兵力、粮草、军械皆处绝对劣势,形势……万分危急!”
齐玥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掐入掌心。果然!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赵锋抬头,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压低声音道:“殿下!末将麾下五百弟兄,皆是当年与叶云将军在演武场摸爬滚打、在边境一同剿过马贼、过命的交情!叶将军豪爽仗义,待我等如兄弟,更曾于乱军中救过末将性命!如今叶将军有难,新叶城危在旦夕,我等……岂能坐视不理?!弟兄们皆愿誓死追随叶将军!恳请殿下……允我等北上驰援!”
齐玥闻言,心中巨震!她看着赵锋那充满血性与义气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叶云那双同样炽热坦荡的眸子。这些热血男儿,与她怀着同样的心情!
一个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锐利地看向赵锋:“赵将军,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无王命擅自调兵出境,介入邻国内战,乃是叛国大罪!一旦事发,不仅你们五百人难逃一死,更会累及家族,甚至……给齐国带来战祸!”
赵锋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末将明白!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叶将军于我等有恩,新叶城举的是诛国贼、安天下的大义之旗!我等愿往!纵死无悔!所有后果,末将一力承担,与殿下、与齐国无关!”
“好!好一个纵死无悔!”齐玥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她猛地一拍桌案,“既然如此,本宫……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走到书案前,迅速写下一道手令,盖上自己的公主印玺,却不是调兵令,而是一份“前往边境黑山林场,押运一批特供宫闱的御寒木材”的普通公文。
“明日卯时,你持此手令,率赤焰营最可靠的五百弟兄,以押运车队之名,出北门,往黑山林场方向。”齐玥将手令递给赵锋,语速极快,眼神冷静得可怕,“抵达林场后,自有本宫的人接应,为你们更换民夫衣物,补充干粮食水。之后……你们便化整为零,分批潜入余境,沿这条隐秘商道北上!”
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那条她早已研究了无数遍的线上。
“记住!你们的行动,与齐国无关,与王室无关,甚至与本宫无关!你们只是一群仰慕叶云将军为人、不满宰相暴政、自愿前往投奔的齐国游侠儿!明白吗?”她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锋接过手令,紧紧攥住,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决绝:“末将明白!殿下大恩,末将代五百弟兄,代叶将军,叩谢殿下!”他再次单膝跪地,重重一拜。
“快起来!时间紧迫,速去准备!”齐玥扶起他,“记住,活着到新叶城!告诉叶云……”她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告诉他……好好活着!”
“是!”赵锋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齐玥独自站在阁中,看着赵锋消失的方向,心脏仍在剧烈跳动。她知道,自己在玩火。一旦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既意外,又……心酸。
第二天,赵锋的队伍如期出发,整个过程异常顺利。甚至在她提心吊胆地等待可能来自宫中的质询时,等来的却是父王身边的一位老内侍,带来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和一句轻飘飘的嘱咐:“大王说,近日边境不宁,殿下若是闷了,可去城西的别苑散散心,那里清静。至于殿下麾下那些年轻的儿郎们,精力旺盛是好事,但总往北边那些苦寒之地跑,容易染上风寒,还是得多加看管,保重身体要紧。”
齐玥瞬间明白了。
父王……什么都知道了。
他没有阻止,没有戳穿,甚至用这种隐晦的方式,默许了她的行动。那句“多加看管”,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一种无奈的庇护和划清界限的提醒。他默许了这支小规模部队的“私自”行动,将其定性为年轻人热血的个人行为,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以避免给齐国带来真正的政治灾难。
父王的宠爱与保护,让她感动;但这份宠爱背后所折射出的、身为公主无法逾越的政治枷锁,又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和苦涩。
她望向北方,心中默默祈祷:“赵锋……叶云……你们一定要成功啊……”
……
十余日后,北疆,新叶城西侧外围防线。
巡逻的哨兵突然发现一支衣衫褴褛、却纪律严明、浑身散发着彪悍气息的小股队伍,正打着特殊的、代表友军的暗号,艰难地穿越荒原,向着城池靠近。
消息迅速传回城内。
正在校场操练的叶云和卫闻讯,立刻赶到西城门。
当那支队伍的为首者——满脸风霜、却眼神亮得惊人的赵锋,看到城头上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叶将军!卫将军!”赵锋嘶哑着嗓子,激动地大喊,“齐国故人赵锋!率五百弟兄,特来投奔!愿为将军效死,为新叶而战!”
叶云看清来人,虎躯剧震!他猛地冲下城头,打开城门,来到赵锋面前,用力抓住他的肩膀:“赵锋!怎么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太危险了!”
赵锋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将军有难,弟兄们岂能不来?不只是我,老王、小刀把子、黑子……咱们赤焰营当年跟您混的那帮老兄弟,能来的都来了!路上折了十几个弟兄,躲过了三波巡查,总算……到了!”
他身后,五百名虽然疲惫不堪、却眼神锐利、战意昂扬的将士齐刷刷抱拳,声音虽低却整齐划一:“愿为将军效死!”
这些士卒,个个身手矫健,气息沉凝,显然都是百战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受过叶云和卫的亲自指点或并肩作战,默契十足!
卫看着这群熟悉的面孔,一向冷硬的脸上也露出了动容之色。
叶云看着眼前这群跨越千山万水、冒着杀身之祸前来相助的兄弟,鼻腔一酸,重重拍了拍赵锋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好兄弟!来了就好!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他立刻下令,安排这批精锐入驻休整,补充装备,编入卫的“暗刃”营,作为一支奇兵。
事后,赵锋私下将齐玥公主如何暗中相助、以及齐王那默许的态度,一一禀明叶云。
叶云听完,沉默良久。他走到窗边,望向东南齐国方向,心中涌起滔天巨浪。那个骄傲又别扭的公主,竟然为他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这份情谊,重如山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玄底金凤的香囊,仿佛能感受到远方的牵挂与温暖。
“玥儿……”他低声自语,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柔情与坚定的光芒,“这份情……我叶云记下了。待我平定北疆,必亲赴临淄,带你……去看江南烟雨。”
齐玥的冒险之举,如同在暗夜中投入新叶城的一把火,不仅带来了五百珍贵的生力军,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让叶云更加坚定了脚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