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京都,宰相府。
黑风峡的惨败与新叶城的公然立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辅国的脸上,将他最后一丝虚伪的从容彻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日益炽盛的猜忌、暴怒与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紧迫感。
紫宸阁内,气氛比往日更加阴冷压抑。李辅国枯坐于沉香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悸的“笃笃”声。他的眼窝深陷,目光阴鸷,仿佛一头受伤后蛰伏于巢穴、舔舐伤口并酝酿着更疯狂报复的凶兽。
下方,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一众心腹大臣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军械损耗,赏钱抚恤……你们告诉本相,钱粮从何而来?!”李辅国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冰冷的暴戾。
户部尚书身体一颤,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发虚:“回……回相爷,去岁各地收成本就寻常,加之北疆动荡,商路不畅,国库……国库实在……”
“本相不想听这些!”李辅国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他,眼中寒光爆射,“没有钱粮,就拿不下新叶城!拿不下新叶城,你我,还有在座的各位,将来都是叶宏砧板上的鱼肉!这个道理,你们不懂吗?!”
众人噤若寒蝉。
李辅国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看似繁华的京都,声音低沉而残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传本相令!”
“其一:加征‘平叛捐’!全国十三道,每户按丁口、田亩,加征三成赋税!限期三月,逾期不交者,以通敌论处!”
“其二:加收‘剿逆饷’!所有行商、货栈、车马行,加征五成过关税、市税!胆敢抗税、瞒报者,抄没家产,主事者下狱!”
“其三:命各州府,‘捐官纳爵’!凡捐献钱粮、马匹、军械者,可按价值授予散官虚职、乃至实缺!告诉那些地主豪商,这是他们报效朝廷、光耀门楣的最后机会!”
这一连串的命令,无异于杀鸡取卵,刮地三尺!必将导致民怨沸腾,天下骚然!
户部尚书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相爷……三思啊!如此重税,恐……恐生民变啊!”
“民变?”李辅国猛地转身,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有叛军,才有平叛!有民变,正好让王铣的大军一并剿了!正好让天下人看看,对抗朝廷是什么下场!乱世,当用重典!谁敢乱,就杀谁!杀到无人敢乱为止!”
他眼中那疯狂的寒意,让所有人如坠冰窟,再无人敢出言反对。
“兵部!”李辅国看向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
“下……下官在!”
“征兵令执行得如何?!”
“回相爷,已在京畿及临近州府,强征壮丁五万……只是,怨声载道,逃役者众……”
“逃?”李辅国冷笑,“告诉王铣,逃役者,抓回立斩!其家眷,充为苦役!本相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一群绵羊!告诉那些新兵,只要拿下新叶城,城中金银财宝、女人土地,尽归他们所有!本相只要叶宏父子的人头!”
他用最直接的贪婪与恐惧,来驱策这支匆忙拼凑的大军。
“还有,”李辅国目光扫向阴影处,“‘暗巢’和‘他们’,动起来了吗?”
阴影中,传来影那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肃杀之气的回应:“已分批潜入北疆。三日内,必有消息传回。”
“好!”李辅国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本相要让他们内外交困,未战先乱!叶宏……叶枫……本相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场以举国之力为燃料、以无数百姓血肉为代价的残酷战争机器,在李辅国的疯狂意志下,轰然启动,发出了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滚滚驶向北疆。
……
与此同时,北疆,新叶城。
与京都的压抑疯狂相比,新叶城的气氛,则是外松内紧,井然有序中透着磨刀霍霍的锐利。
每日仍有流民与投奔者络绎不绝,城外的屯田区绿意渐浓,匠造营的炉火日夜不息。但在这一切繁荣景象之下,一股凝重的战意,正在迅速积累、发酵。
城西,新开辟出的巨大演武场上,杀声震天!
统一袭宽松的文士袍,并未披甲,却站在一座临时搭建的丈许高指挥台上,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隼。他手中并无令旗,但每一次清晰冷静的口令,却如同精准的鼓点,敲在下方所有将士的心头。
“锋矢营——变阵!锐金突进!”
“喝!”由叶枫暂领的锋矢营精锐闻令而动,原本散开的阵型骤然收紧,以叶枫为箭头,化作一柄凌厉无匹的尖刀,向前迅猛突刺!阵中士卒气息相连,罡气隐隐汇聚,竟在阵首形成一道模糊的、锐气逼人的锥形气芒!
“磐石营——不动如山!御!”
“哈!”金将军独臂擎盾,怒吼一声。他麾下的磐石营重步兵瞬间结阵,巨盾层层叠叠,长矛如林探出,一股沉浑厚重的土黄色罡气弥漫开来,仿佛一座巍峨山岳拔地而起,稳稳地挡住了锋矢营的猛烈冲击!两股力量轰然对撞,发出沉闷巨响,气浪翻滚,却谁也无法撼动谁。
“游骑营——两翼袭扰!箭雨三叠!”
“得令!”游骑营的轻骑兵们如同灵活的群狼,从演武场两翼高速掠过,马蹄翻飞,烟尘滚滚。他们在奔驰中张弓搭箭,三轮箭雨精准地抛射而出,落在预定的“敌阵”后方区域,虽未装箭镞,但那呼啸的破空声与密集的落点,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锋矢营回撤!磐石营侧移掩护!游骑营断后阻敌!整体转‘玄武卸甲’阵!缓步后退!”统的口令再次响起,清晰冷静,丝毫不乱。
顿时,原本激烈交锋的三营人马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迅速而有序地变动起来。进攻的转为后卫,防御的侧翼警戒,袭扰的阻断追兵,整个军阵如同一只遇到危险将头尾缩入壳中的巨龟,沉稳地向后移动,阵型丝毫不乱,无懈可击。
高台上,叶宏与卫并肩而立,看着下方如臂使指、变幻自如的军阵,眼中都流露出惊叹与赞赏。
“统先生之才,真乃鬼神莫测!”叶宏由衷赞叹,“短短数日,竟能将新旧士卒、不同兵种糅合至此等地步!这阵法变幻,攻守兼备,浑然一体!王铣那十万京畿老爷兵,若以为我等还是乌合之众,必吃大亏!”
卫的目光紧紧盯着阵型变化,尤其是那“玄武卸甲”阵的防御转换,沉声道:“此阵深合兵法奇正相生之理。先生之能,远超寻常谋士,乃镇国基石。”他这等高傲之人,能给出如此评价,可见统的阵法给他带来的震撼之大。
统微微喘息,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但眼神依旧明亮。他走下高台,对叶宏和卫拱手道:“主公,卫将军过誉了。阵法终究是死物,临敌应变,还需将士用命,主将决断。如今我军新卒过半,默契尚缺,还需日日苦练,方能如臂使指。”
他顿了顿,看向叶枫和金将军的方向,语气凝重了几分:“而且,据‘暗刃’营最新探报,李辅国已开始疯狂加税征兵,王铣大军不日即将开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训练,需加入实战对抗与应急变阵,尤其是应对敌军优势兵力围困与夜间袭营的预案。”
叶枫与金将军也走了过来。叶枫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眼神兴奋又凝重:“先生所言极是!今日演练,我已觉麾下儿郎进步神速,但临阵经验确实欠缺。明日可否与金叔的磐石营进行真罡对抗?”他渴望在压力下更快成长。
金将军独臂一挥:“好!老子正手痒!也让这帮新兵蛋子尝尝真正战阵的压迫力!”
统点头:“可。但需控制强度,以免伤亡。此外,卫将军,”他看向卫,“‘暗刃’营需加大对外侦察力度,尤其是王铣军主力动向与粮道线路,并全力清剿渗透进来的宰相细作‘暗巢’。”
卫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暗巢’鼠辈,休想踏入新叶城半步!”
夕阳西下,将演武场上将士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一天的艰苦训练结束,虽然人人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愈发锐利,队伍的行进也愈发整齐划一,一股百战精锐的雏形,正在飞速形成。
统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望着井然有序退场的军队,又望向南方京都的方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到极致的计算光芒。
他知道,李辅国的刀已经磨快,正在步步逼近。
而新叶的阵,也已初具锋芒,严阵以待。
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碰撞,即将在这北疆荒原上,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