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姑苏城,林氏商号总舵,沁芳斋。
林沁坐在书案前,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倦意。窗外细雨霏霏,敲打着芭蕉叶,更添几分愁绪。面前摊开的,是各房掌柜送来的最新账目汇总,以及几封措辞愈发闪烁、透着推诿之意的回信。劝说江南商界联合自救的计划,推进得异常艰难。大多数商家仍持观望态度,甚至有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家族,在宰相先遣税吏的强势巡查下,已显露出动摇妥协的迹象。
“小姐,常州张氏、湖州陈氏都回信了,言语含糊,说是要再‘斟酌斟酌’。”大掌柜林福站在一旁,低声禀报,脸上满是忧色,“看来,宰相的人已经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我们……我们是否太过一厢情愿了?”
林沁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立刻回答。她理解这些商家的顾虑,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自保是本能。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有人站出来,织成一张能稍稍抵御风暴的网。她不能放弃。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侍女轻步走入,呈上一份拜帖,语气带着一丝诧异:“小姐,门外有客求见。是……是来自齐国的商队首领,姓王,名瑾。他说……有要事相商,关乎江南眼下困局。”
“齐国?王瑾?”林沁微微一怔,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齐国商队此时来访,意欲何为?是敌是友?
“可探明对方底细?”林沁谨慎地问道。
侍女答道:“奴婢暗中观察,那商队规模不小,车马精良,护卫精悍,不似寻常商贾。那王公子年纪虽轻,但气度不凡,身边跟着的管事也极为干练。而且……他们直接点名要见小姐您,似乎对府内情形颇为知晓。”
林沁沉吟片刻。眼下局势微妙,任何变数都可能带来转机,也可能是陷阱。但对方既然敢直接上门,并点明“江南困局”,或许真有所依仗。
“请他们到偏厅用茶,我稍后便到。”林沁决定见一见这位不速之客。
稍作整理,林沁带着小泥人来到偏厅。只见一位身着锦蓝色云纹华服、腰缠玉带的年轻公子正坐在客位,姿态从容地品着茶。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但眼神清亮,顾盼间隐隐有一股内敛的精悍之气,竟让林沁感到一丝隐约的压力——此人身负修为,而且不低!至少是象级!他身后站着一位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中年管事,气息沉稳,显然是高手。
见到林沁进来,那王公子立刻放下茶盏,起身相迎,动作干脆利落,毫无寻常纨绔子弟的轻浮。他拱手行礼,语气颇为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这位想必就是林家沁小姐了?在下王瑾,齐国人士,冒昧来访,打扰小姐清静,还望海涵。”
“王公子客气了,请坐。”林沁还了一礼,在主位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不知王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又怎知我林家眼下有‘困局’?”
王瑾微微一笑,笑容爽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却也透着一股真诚:“沁小姐快人快语,那王某也就开门见山了。王某此次前来,并非为行商牟利,实是受人之托,亦是……为心中仰慕之人,尽一份绵薄之力。”
“受何人所托?仰慕何人?”林沁心中警惕更甚。
王瑾正色道:“王某仰慕之人,乃是北疆叶宏将军之子,叶云,叶少将军!”
林沁心中猛地一跳!叶云大哥?他怎么会……
王瑾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年前,叶少将军曾莅临我齐国临淄,王某有幸,在演武场得见少将军风采!少将军为人豪迈仗义,修为高深,更难得是那份心系天下、不畏强权的胸襟气度,令王某钦佩不已,视为楷模!”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彩,毫不作伪。
“自那日后,王某便立志以少将军为榜样,刻苦修炼,再不敢懈怠虚度光阴。”王瑾的语气带着追忆和感慨,“后来,王某通过家中渠道,隐约得知叶家与宰相……有些过节,叶少将军的弟媳,也就是沁小姐您,正在江南独力支撑局面,应对危难。王某虽人微力薄,在齐国商界也算略有几分人脉和渠道,便想着,或许能来江南,看看能否帮上一点小忙。”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着林沁:“王某深知此举唐突,沁小姐未必信我。但我王瑾可以对天发誓,此来绝无恶意,只为报答当日少将军无形中的指点之恩,略尽心意。关于江南眼下‘困局’,王某也略有耳闻,宰相南巡,来者不善。沁小姐欲联合商界,行那‘示弱自保’之策,王某以为,实乃高明之举!我齐国商队,愿率先响应,配合林家,将所有在江南的账目,一并做成‘亏损’!”
这番话信息量极大,且句句戳中要害!林沁心中波澜起伏。她万万没想到,大哥叶云在齐国竟有如此影响力,能让一位太傅之子、象级高手,甘愿冒险前来相助!而且,对方竟能如此精准地道破她“示弱自保”的核心策略!
“王公子……”林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您的好意,林沁心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扯极广,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您……”
“沁小姐是担心王某年轻识浅,不堪重任?或是担心我齐国商队无法取信于人?”王瑾接过话头,自信地笑了笑,“王某既然来了,自然有所准备。李管事。”
他身后那名中年管事应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奉上。
王瑾道:“这是我王家在江南三州十二县,所有店铺、货栈、船队的最新真实账目副本,以及……按照沁小姐策略初步做出的‘亏损’假账样本。请沁小姐过目。若有不足之处,但请指正,我王家在江南的人手、资源,悉听沁小姐调遣!”
林沁接过账册,快速翻阅了几页,越看越是心惊!这账目做得极其老道,亏损理由合情合理(如遭遇水匪、货物受潮、同行压价等),数额巨大却又不显突兀,流水清晰,几可乱真!没有顶尖的账房高手和对商业规则的深刻理解,绝做不出如此精妙的假账!这王瑾,绝非仅仅是个仰慕叶云的贵族公子,其背后代表的齐国王家,在商业上的实力和手腕,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这份“投名状”的分量太重了!一旦王家带头,其他仍在观望的商家,看到实力雄厚的齐国商队都“亏损”如此惨重,必然信心动摇,更容易被说服加入联盟!
小泥人在林沁身后,也看得目瞪口呆,悄悄扯了扯林沁的衣角,低声道:“小姐,这……这账做得比福伯他们还厉害!”
林沁合上账册,看向王瑾的目光已然不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郑重和一丝希望。“王公子,这份厚礼,林沁代叶家,代江南诸多同行,谢过了!只是,公子可知此事风险?一旦事发,恐怕会牵连公子家族,得罪当朝宰相……”
王瑾洒脱一笑,眉宇间竟有几分叶云式的豪气:“沁小姐不必担心。我王家在齐国,也算有几分根基。宰相手再长,想要动我王家,也得掂量掂量。况且,商海浮沉,本就是险中求存。若能助沁小姐成事,为江南商界争一线生机,即便有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再说……”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叶少将军的敌人,便是王某的敌人。能给他添点堵,王某乐意之至!”
这一刻,林沁终于完全相信了王瑾的诚意。这不仅是一场商业上的援助,更带着一种基于对叶云敬佩而衍生出的、略带热血的同盟意味。
“既如此,林沁便不再推辞!”林沁站起身,郑重地向王瑾行了一礼,“王公子雪中送炭之恩,叶家与林家,永世不忘!”
王瑾连忙侧身避过,拱手道:“沁小姐言重了!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接下来的几天,王瑾带来的齐国商队精英,迅速融入了林沁的“自救计划”。他们带来的精湛做账技巧和丰富的应对官府核查的经验,让林福等老掌柜都叹为观止。而王瑾以其齐国太傅之子的身份和象级修为,亲自出面游说那些仍在摇摆的江南商家,其说服力远超林沁和林远图。许多原本态度暧昧的家族,见实力强大的齐国王家都如此坚决,终于下定决心,加入了联盟。
江南商界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因为王瑾这条“过江猛龙”的闯入,暗流更加汹涌,却也隐隐凝聚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林沁站在沁芳斋的窗前,看着窗外依旧连绵的细雨,心中却比往日明亮了许多。她想起远在齐国的叶云,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大哥,你在齐国,究竟做了些什么?竟能让这样的人物,心甘情愿为你奔走效力……”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叶云,正在齐国的万兽血窟中经历着生死考验。但命运的丝线,已悄然将相隔千里的两人,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而王瑾的到来,如同在江南的棋局上,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对抗宰相风暴的屏障,正在一点点变得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