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九图
昊天跪在观星台的青石板上时,指尖正触到《甘石星经》最后一页的朱砂批注。窗外的咸池星忽然亮了三分,他抬头望去,只见那象征西方的星宿旁,一道暗紫色的星芒正斜斜划过天幕,像有人用墨笔在星图上拖了道裂痕。
“少司天,这是……”侍立一旁的小吏声音发颤。昊天没回头,只是将竹简卷成筒状,对准那道星芒仔细丈量。他指尖的龟甲纹在月光下泛着淡青,那是家族世代观星人独有的印记——自颛顼帝定天地分界起,昊家便掌管着星野与九州的对应之契,每颗星宿的明暗流转,都牵连着人间的山河变迁。
“奎宿失光,娄宿移位,”昊天放下竹简,声音沉得像观星台下的玄铁,“对应九州,是雍州出了乱子。”
话音未落,观星台的铜钟突然自鸣起来,钟声穿过紫微宫的飞檐,在洛阳城的夜雾里荡出圈圈涟漪。不多时,内侍监的人便捧着染血的奏折奔来,展开的绢帛上字迹潦草:雍州西境地震,祁连山裂出深谷,黑水改道,数万流民正往关中迁徙。
昊天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他想起三年前父亲临终前的模样,老人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将一枚刻满星纹的玉琮按进他掌心:“星野与九州,从来不是单向的映照。天上星变,人间异动;人间山河改,天上星图亦会随之偏移。若有一日星轨大乱,需以‘九分法’重定分野,切记,玉琮是钥匙,也是枷锁。”
那时他尚不懂父亲话里的深意,只当是老人弥留之际的胡话。可此刻咸池星旁的暗芒越来越浓,连一向稳定的参宿都开始微微颤动,他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大乱”,已经来了。
第二日清晨,昊天带着玉琮和《星经》,跟着赈灾的队伍往雍州去。马车碾过渭水桥时,他掀开车帘望去,只见河岸边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孩子们抱着啃得只剩皮的树皮,妇人跪在地上对着河水叩拜,祈求河神息怒。队伍里的老兵叹了口气:“去年青州蝗灾,今年雍州地震,听说南方的扬州还发了洪水,这天下,怕是要变天了。”
昊天没接话,只是从行囊里取出绢布,借着晨光绘制星图。他发现雍州对应的奎、娄二宿不仅移位,还隐隐有与并州的胃、昴二宿交叠的迹象——这在星占里是“州域混淆”之兆,若不及时修正,用不了多久,并州也会出现地质异动。
抵达雍州治所时,天色已经暗了。刺史府的官员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昊天便急忙迎上来:“少司天,您可算来了!城西的祁连山裂谷还在扩大,昨日又塌了一片山,压坏了十几个村落,您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昊天跟着官员往城西去,越靠近裂谷,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浓。站在谷边往下望,只见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偶尔有红光闪过,像是地底有火焰在燃烧。他取出玉琮,将其放在一块露出地面的青石上,玉琮接触青石的瞬间,突然发出柔和的白光,光芒沿着青石的纹路蔓延开,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幅简易的星图——正是雍州对应的星宿排布。
“果然如此。”昊天喃喃道。他发现玉琮映出的星图里,奎宿的一颗亮星正卡在裂谷的正上方,星芒被裂谷里的黑气缠绕,无法与地面的山川呼应。“星与地的联系被阻断了,”他对官员说,“需找到雍州的‘地脉节点’,将星芒重新引入地底,才能稳住裂谷。”
官员面露难色:“地脉节点?那是什么?我们世代在此为官,从未听说过。”
昊天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九州的轮廓:“当年大禹治水后,将天下分为九州,每州都有一处地脉节点,对应天上的星宿分野。雍州的节点,应该在祁连山的主峰上。”
第二日天未亮,昊天便带着几个精壮的士兵往祁连山主峰去。山路崎岖,又常有落石,走了整整一天,才抵达主峰的半山腰。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昊天抬头望去,只见奎宿的亮星仍在天幕上闪烁,只是光芒比之前更弱了些。
他取出《星经》,翻到记载雍州分野的那一页,按照上面的描述寻找地脉节点。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冰石下,他发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穴,洞穴里隐隐有热气冒出。昊天将玉琮对准洞穴,玉琮的白光与洞穴里的热气相遇,突然化作一道光柱直冲天际,与奎宿的亮星连接在一起。
就在光柱形成的瞬间,山下传来欢呼声。士兵跑过来告诉昊天,裂谷不再扩大,黑气也渐渐消散了。昊天松了口气,可他刚收起玉琮,便感觉到胸口一阵闷痛——他发现《星经》上,青州对应的房、心二宿,光芒正在快速黯淡。
“青州出事了。”昊天脸色一变,立刻带着队伍往青州赶。等他抵达青州时,眼前的景象比雍州更惨:大片的农田被蝗虫啃得只剩秸秆,河流干涸,水井见底,流民们为了争夺水源,甚至发生了械斗。
昊天找到青州的刺史,得知蝗灾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官府派发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再不想办法,恐怕会发生民变。昊天立刻登上青州的观星台,绘制星图。他发现青州对应的房、心二宿,被一团浑浊的星气包裹,无法与地面的地脉相通。而这团星气的来源,竟是扬州对应的斗、牛二宿。
“扬州的水患,影响到青州了。”昊天恍然大悟。他想起父亲说的“星野与九州相互影响”,原来一处州域的灾变,会通过星轨传递到其他州域,形成连锁反应。
为了查明扬州的情况,昊天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扬州。抵达扬州时,正赶上一场暴雨,长江水位暴涨,许多村庄被淹没在洪水中。昊天站在江边,看着汹涌的江水,取出玉琮。玉琮映出的星图里,扬州对应的斗、牛二宿完全被水汽笼罩,星芒无法穿透。
“扬州的地脉节点在江边的焦山,”昊天对扬州刺史说,“只有打通节点,让斗、牛二宿的星芒驱散水汽,洪水才能退去。”
刺史立刻调派船只,送昊天前往焦山。焦山四面环水,此时已经被洪水围困,只有山顶的一座寺庙还露在水面上。昊天登上山顶,在寺庙的后院找到地脉节点——一口古井。他将玉琮放入井中,古井突然喷出一股清泉,清泉化作一道光柱,与斗、牛二宿连接在一起。
随着光柱的形成,江面上的暴雨渐渐停了,水位开始缓慢下降。可昊天却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发现,《星经》上的星图变得越来越混乱,九州对应的星宿相互交织,分野界限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若想彻底解决问题,必须按照父亲说的“九分法”,重新定立星野与九州的分野。
“九分法”是昊家世代相传的秘术,需要找到九州的中心——洛阳,在洛阳的天心台上,用玉琮开启“星野大阵”,重新划分星宿与州域的对应关系。可开启大阵需要消耗极大的精力,稍有不慎,便会被星力反噬,性命难保。
昊天没有犹豫,立刻返回洛阳。抵达洛阳时,紫微宫的人已经在城门口等候,皇帝亲自在天心台迎接他。“少司天,天下百姓的性命,就拜托你了。”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这些日子,各地的灾报不断,他早已焦头烂额。
昊天跪在天心台上,将玉琮放在台中央的凹槽里。玉琮接触凹槽的瞬间,整个天心台亮起金光,金光沿着地面的纹路蔓延,在台面上勾勒出一幅巨大的星图——正是天上的二十八星宿。昊天深吸一口气,按照《星经》上的记载,开始念动咒语。
随着咒语的念出,天上的星宿开始缓缓转动,与地面的星图相互呼应。昊天的额头上渗出汗水,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星力涌入体内,撕扯着他的经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流民们无助的脸庞,咬紧牙关,继续念动咒语。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宿终于停止转动,地面的星图也稳定下来。九州对应的星宿分野重新清晰,之前混乱的星气渐渐消散。天心台的金光褪去,昊天瘫倒在地上,手中的玉琮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皇帝急忙上前,扶起昊天:“少司天,你没事吧?”
昊天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星野已重新定立,九州的灾变会慢慢平息。只是……”他顿了顿,看着天上的星宿,“星野与九州的联系,需要后人不断维护。若有一日,分野再次混乱,需有人像我一样,挺身而出。”
皇帝点了点头,下令在天心台旁修建一座祠堂,供奉昊天的画像,让后人铭记他的功绩。
此后,天下渐渐恢复了太平,雍州的裂谷被填平,青州的蝗灾消失,扬州的洪水退去,九州的百姓重新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人们常常会在夜晚仰望星空,指着天上的星宿,对孩子们说:“看,那是奎宿,对应着西边的雍州;那是斗宿,对应着南边的扬州……这些星宿之所以能守护我们,是因为曾经有一位叫昊天的少司天,用自己的性命,重新定立了星野与九州的分野。”
而昊天,在重新定立分野后,便离开了洛阳,带着那本《星经》,游走于九州各地。他教人们观察星宿,分辨节气,告诉他们星野与九州的秘密。有人说,他最后化作了一颗亮星,挂在紫微宫的上空,永远守护着这片他用生命拯救的土地;也有人说,他只是隐居在某个山谷里,继续观察着天上的星宿,守护着星野与九州的平衡。
无论真相如何,昊天的故事,都像天上的星宿一样,永远留在了人们的心中。每当有人仰望星空,看到那些明亮的星宿,便会想起那个为了守护九州百姓,不惜牺牲自己的少司天,想起星野与九州之间,那段跨越天地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