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高,竹意苑里的药味却没散,混着没打扫干净的血腥气,闻着让人心头发沉。
萧景琰还昏着,气息弱得跟游丝似的,几个太医轮番守着,眉头就没松开过。
墨言倒是能自己坐起来喝药了,守陵人的底子在那儿摆着,恢复得快,只是脸色还白着,话也少,大多时候闭着眼调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芷坐在窗边,外头的光线刺得她眼睛有点疼。
母亲那些话,跟刻在脑子里了一样,一遍遍响。
“不要被仇恨蒙蔽”、“开开心心活下去”、还有那茉莉花树下的“流云仙针”。
她攥了攥手指,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放下?谈何容易。
苏家上下几十口的冤魂,玉衡子师叔生不如死的模样,昨夜那淬毒的短剑,哪一样是能轻易放下的?
可母亲的遗愿,那双含泪的眼睛,她又怎能无视?
“流云仙针”苏家真正的传承。
拿到它,或许她的医术才能真正登堂入室,或许就有了能彻底救治墨言、净化师叔体内邪祟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那东西在太后宫里。
如果太后真是幕后黑手,这东西或许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钥匙!
风险太大了。
那深宫禁苑,对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
一旦踏入,生死难料。
她回头,目光扫过屋内。
裴九霄憋不住了,凑过来,压低声音。
“苏芷你…你是不是有啥打算?我看你魂不守舍的。”
他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苏芷看着他,又看了看阴影里抱臂而立的冷月,还有端着药碗、小脸苍白的欧阳雪。
这些人,都是因她才卷入这生死漩涡。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墨言身上。
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挣扎。
苏芷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走到屋子中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决定入宫。”
“什么?!”
裴九霄第一个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你要入宫干嘛啊!你疯了吗?那老太婆明显没安好心!你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冷月没说话,但银瞳骤然缩紧。
欧阳雪吓得手里的药碗差点掉地上。
只有墨言,依旧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料到的了然。
“我必须去。”
苏芷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娘给我留了话。苏家真正的传承,‘流云仙针’,就在太后宫中的茉莉花树下。拿到它,或许我们才能有破局的机会。”
她没提母亲的遗愿,只说了最实际的理由。
“你娘不是去世了吗?她怎么给你留话呀?”裴九霄疑惑道。
“殿下的那个双鲤同心玉佩,我娘注入了灵力,在那玉佩里面给我留了话。”
“你确定是真的。”
“确定。”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裴九霄急道。
“我跟你一起去!大不了小爷我把那劳什子茉莉花树直接砍了把东西挖出来!”
“胡闹!”苏芷蹙眉。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岂是你能乱来的地方?人多反而坏事。”
她看向萧景琰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
“而且殿下伤重,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静养。这府邸,经过昨夜,已经不安全了。我离开,或许也能引开一部分注意力。”
这话让众人都沉默了。
昨夜袭击的目标明确,就是苏芷和墨言。
苏芷若留在府里,确实如同一个活靶子。
“我跟你去。”
一直沉默的墨言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苏芷一愣,看向他。
墨言撑着榻沿,缓缓站起身,虽然身形还有些摇晃,但脊背挺得笔直。
“皇宫,我熟。”
他言简意赅,目光与苏芷对视。
“守陵人,有办法避开一些不必要的耳目。”
苏芷心头微动。
墨言的身份和能力,确实是极大的助力。
有他在,成功率或许能高上几分。
但是…
“你的伤…”
“无碍。”
墨言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
“恢复得差不多了。”
裴九霄看看苏芷,又看看墨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颓然地垮下肩膀。
他知道,论起对宫廷的了解和对苏芷的帮助,他确实比不上墨言。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冷月这时也走了过来,淡淡道。
“宫内接应,我来安排。”
她在宫中旧部不少,虽然大多失散,但总有几个能信得过、又能派上用场的暗桩。
欧阳雪也怯生生地举手。
“我…我可以帮苏芷姐姐看看宫里的‘线’…”
她的观测之力,在复杂环境里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看着众人,苏芷鼻尖有些发酸。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既然如此,”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们需从长计议。殿下重伤,府内需有人坐镇,裴九霄、冷月,恐怕要劳烦你们留下照看。”
裴九霄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安排,闷闷地“嗯”了一声。
“此事需隐秘,”苏芷继续道。
“我会以‘感念殿下舍身相救,愿入宫为太后诊治调理,以报恩情’为名,请殿下或是能主事的人,代为递上帖子。”
这是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太后年事已高,身体时有不适,皇子府举荐女神医入宫侍疾,谁也挑不出错处。
至于太后会不会接招,那就看天意了。
计划初定,众人分头准备。
苏芷走到萧景琰榻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中默道。
“殿下,等我回来。你若有事,我此生难安。”
她又看向墨言,他正闭目凝神,抓紧时间恢复力量。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复又睁开眼。
“放心。”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奇异地让苏芷有些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入宫的决议已下,前路吉凶未卜。
那深宫之中,等待他们的,是传承的希望,还是早已张开的罗网?
太后又会如何应对她这“自投罗网”的举动?
风,似乎正朝着皇城的方向,悄然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