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院里的物什已经收拾妥当。
那辆租来的驴车停在院门外,墨言被妥帖地安置在铺了厚厚干草的车板上,欧阳雪正小心地替他掖紧被角。
苏芷最后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没有落下什么要紧物事。
这才从怀里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小布包,走向听到动静、披着外衣从主屋出来的李嫂。
“李嫂,”
苏芷将布包递过去,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坚持。
“这些时日在您这儿叨扰,承蒙您多方照顾,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李嫂一看那布包的形状和分量,就知道里面是银钱,连忙摆手,脸上是真心实意的不舍和焦急。
“白芷姑娘,这可使不得!你们住这儿,是帮我们添了福气,哪能再收你们的钱!快拿回去,拿回去!”
苏芷将布包稳稳塞进李嫂手里,握住她粗糙的手。
“李大嫂,您听我说。虎子身子刚好,需要营养。这钱不多,是我们一点心意,您若是不收,我们走得也不安心。”
她顿了顿,看着李嫂泛红的眼圈,语气更软了些。
“况且,我们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李嫂看着苏芷清亮而坚定的眼神,又看看门外整装待发的驴车,知道留不住人了。
她捏紧了那带着体温的布包,声音有些哽咽。
“姑娘……你们这是……路上一定要小心啊!要是……要是以后路过,一定还来我家里住!”
“一定。”
苏芷微笑点头,用力握了握李嫂的手,转身利落地上了驴车。
裴九霄坐在车辕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小院,轻轻一抖缰绳。
驴车吱呀作响,碾过青石板路,缓缓驶出了清水镇,将李嫂站在门口不断挥手的瘦小身影,连同这个给予他们短暂安宁的小镇,一同留在了渐亮的晨光里。
……
离开清水镇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
没有追兵,没有埋伏,仿佛那个诡异少年的出现和死亡,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但苏芷心里清楚,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那位隐藏在幕后的“大人”,绝不会轻易罢休。
他们一路向北,昼行夜宿,尽量避开官道和大城镇,专挑人烟稀少的山路小道。
裴九霄的腿伤在苏芷的调理和自身内力运转下,已好了八九成,虽还不能长时间奔袭,但寻常赶路已无大碍。
墨言依旧昏迷,被安置在驴车上,由欧阳雪小心看护着。
苏芷的“游医白芷”身份,成了最好的掩护。
沿途遇到村庄集镇,她便停下来行医问诊,既能赚取些盘缠,补充药材,也能借此打探消息,观察风向。
她的医术在一次次实践中愈发纯熟,对《太素医经》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
体内那丝星月之力,虽增长缓慢,却如同溪流,在不断的运用中变得更加凝练和听话。
半月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云州地界。
云州比清水镇所在的县城繁华数倍,城墙高耸,车马粼粼,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找了间不起眼但还算干净的小客栈安顿下来,苏芷看着囊中日益羞涩的钱袋,知道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收入来源,否则别说购买救治墨言的珍稀药材,就连几人的日常开销都难以为继。
她在客栈附近相对热闹的街市,租了个临时的简陋摊位,挂起了“白芷诊脉”的布幡。
云州城能人辈出,她一个年轻女大夫,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转机发生在她接手第三个病人的时候。
那是一个被家丁簇拥着来的富家小姐,戴着厚厚的面纱,由丫鬟搀扶着,脚步虚浮。
隔着面纱,苏芷都能感觉到她那股郁结难舒的气息。
“小姐这是心气郁结,肝火亢盛之症。”苏芷诊脉后,直言不讳。
“可是时常心悸失眠,胸胁胀痛,午后潮热?”
那小姐隔着面纱微微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是……城中几位先生都看过了,汤药吃了不少,总不见好。”
苏芷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几道极淡的、新旧交错的浅痕,心中一动。
这不仅是郁症,恐怕还伴有自戕的倾向。
她提笔开了个方子,以疏肝解郁、宁心安神为主,但其中加入了一味不太常用的“合欢皮”,并特意嘱咐丫鬟,需以“清晨荷叶上的露珠”煎药。
家丁拿着方子,面露疑色。
那小姐却轻声开口。
“就按白芷大夫说的办吧。”
几天后,那富家小姐再次前来,虽仍戴着面纱,但步伐明显稳健了些,对着苏芷微微福了一礼。
“多谢大夫,服药后,夜间能安睡两个时辰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心里……也没那么堵得慌了。”
此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白芷大夫”擅治心疾、用药奇巧的名声,渐渐在云州城一部分人中传开。
来找她看诊的人多了起来,虽多是平民百姓,但也偶有像那富家小姐一样,被疑难杂症困扰、抱着试试看心态前来的人。
这天傍晚,苏芷正准备收摊,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而来,递上一张做工精致的请柬。
“白芷大夫,我家老爷有请。”
管家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里带着审视。
“府上小姐抱恙,城中几位名医皆束手无策,听闻大夫医术精湛,特来相请。”
苏芷接过请柬,上面落款是“林府”。
她记得,这林家是云州有名的富商。
“小姐是何症状?”苏芷问道。
管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说来奇怪,小姐月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得畏光怕声,精神恍惚,时而清醒,时而胡言乱语,见了生人就惊恐不安。身体却一日日消瘦下去,看了许多大夫,有的说是失心疯,有的说是邪祟入体,药石罔效啊。”
畏光怕声,精神恍惚,胡言乱语……
苏芷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可能的病症。
这症状,确实不寻常。
她沉吟片刻,想到日渐减少的盘缠和墨言急需的药材,点了点头。
“好,我随你去看看。”
裴九霄听说她要去林府,有些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大户人家是非多,别又是个坑。”
“没事,林家是正经商人,口碑尚可。你留在客栈,照看好墨言和欧阳雪。”
苏芷收拾好药箱。
“我去去就回。”
林府果然气派,高门大院,仆从如云。
苏芷被引到一间布置雅致、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闺房。
林家小姐蜷缩在床榻深处,用锦被蒙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林夫人坐在一旁垂泪,林老爷则愁眉不展。
苏芷示意他们保持安静,自己轻轻走到床边。
她没有立刻去扯锦被,而是先静静站了一会儿,仔细感知着房间里的气息,以及被褥下那微弱而紊乱的呼吸。
空气中,除了淡淡的熏香和药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甜香。
她伸出手,隔着锦被,轻轻按在林小姐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脉象浮乱无序,时快时慢,时强时弱,仿佛有无数种力量在她体内冲撞。
这绝非简单的失心疯或邪祟入体!
苏芷凝神静气,一丝微弱的星月之力顺着指尖探入,试图更清晰地感知那股混乱的源头。
就在她的灵力触及林小姐心脉的瞬间——
一股阴冷、狂躁、充满怨恨的意念,如同冰锥般猛地顺着她的灵力反噬而来!
苏芷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触电般收回了手!
那不是病!至少不完全是!
那林小姐的体内,似乎盘踞着某种,极其负面的能量!
或者说,是被人下了极其恶毒的咒术或蛊毒!
林老爷和林夫人见苏芷反应如此之大,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白芷大夫,小女她……”林老爷急切地问道。
苏芷压下心中的惊骇,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凝重地看向林氏夫妇。
“林小姐此症并非寻常疾病。她可能是中了某种极为阴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