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进那条黑灯瞎火的小巷,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土墙,感觉魂儿才慢慢归位。
镇口那一关,算是惊险混过来了。
“刚才那孩子……”
苏芷喘匀了气,脑子里还是那孩子青紫抽搐的模样,职业病让她心里揪得慌。
“像是中了极厉害的秽毒,或者……邪气侵体。”
裴九霄脸色也不好看,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盘问他们的管事。
“那家伙眼神不对,不像普通乡勇,倒像是……练过武的,说不定就是‘紫薇垣’安插的眼线。”他啐了一口。
“这镇子果然成了贼窝。”
两人不敢在巷口久留,深一脚浅浅地往巷子深处那家唯一亮着灯笼的小客栈摸去。
客栈门脸破旧,门板都快散架了,挂着的灯笼也昏黄昏黄的,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地。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了霉味、劣质酒气和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坐着个打着瞌睡、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太太,听见动静,眼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没吭声。
裴九霄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柜台上,哑着嗓子:
“婆婆,要一间最僻静的房。”
老太太伸出干枯得像鸡爪子的手,慢吞吞地把铜板扒拉过去,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指了指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上楼……左转……最里头……”
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好像随时会塌。二楼走廊又黑又窄,只有尽头那间房门口挂着一盏豆大的油灯。
打开门,房间小得可怜,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啥也没有,窗户还用木板钉死了大半。
“啧,比上次那家还破。”
裴九霄嫌弃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反手把门闩插上,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窗户和墙壁,确认没有窥视的缝隙。
苏芷却顾不上挑剔,她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让她眼皮直打架。
裴九霄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干瘪的野果,掰成两半,大的那块递给苏芷。
“凑合垫垫,明天再想办法弄吃的。”
苏芷接过果子,小口小口地啃着,酸涩的汁液刺激着味蕾,反而让她清醒了些。
她看着裴九霄靠在门边,耳朵贴着门板听外面动静的侧影,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家伙,明明自己也又累又饿,却总是下意识地先护着她。
“喂,”她小声开口。
“你说……刚才那孩子,还有救吗?”
裴九霄转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
“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着救人?苏大小姐,您这菩萨心肠能不能收一收?”
“我是大夫!”苏芷不服气地顶回去。
“见死不救,我还学什么医?”
“行行行,你是大夫,你厉害。”裴九霄懒得跟她争,语气缓了缓。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镇上情况不明,紫衣人藏在暗处,我们贸然出手,不仅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道理苏芷何尝不懂,但她心里就是堵得难受。
那些抽搐的镇民,失踪的李小姐,都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上。
一夜无话。
两人轮流守夜,勉强休息了一下。
天刚蒙蒙亮,裴九霄就悄悄溜了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手里拿着两个热乎乎的杂粮饼和一小包酱菜。
“哪儿弄的?”
苏芷惊讶地问,这穷乡僻壤,大清早能买到这个可不容易。
“偷的。”裴九霄面不改色,把饼子递给她。
“快吃,吃完我们得出去转转,摸摸情况。”
苏芷:“……” 这人真是……
吃完简陋的早饭,两人再次稍作伪装,溜出了客栈。
白天的清水铺,依旧笼罩在一片压抑恐慌的气氛中。
街上人不多,个个面色惶惶,见面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用眼神快速交流一下,就匆匆分开。
他们假装漫无目的地闲逛,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张婶家小子昨晚也抽过去了,跟李狗蛋家一样……”
“王大夫自己都病倒了,说是风寒,我看悬……”
“听说镇东头土地庙那边,晚上老有黑影晃悠,还有哭声……”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这种诡异的“抽搐病”似乎在镇子里小范围蔓延开了,而官府和本地郎中都束手无策。
土地庙……成了新的恐怖源头。
走到镇子中心附近,两人看到一户人家门口围了不少人,里面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挤过去一看,正是昨天镇口那个抽搐孩子的家!
孩子已经被抬到了门板上,面如金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一个妇人瘫坐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
“没救了……王大夫都说没救了……”旁边有人叹息。
苏芷看着那孩子濒死的模样,大夫的本能让她心如刀绞,脚像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几根木针和得自石室的药散。
裴九霄看出她的心思,用力拉了她一把,低声道:
“别犯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衫、管家模样的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门板上的孩子,对那哭嚎的妇人冷冰冰地说:
“李员外心善,听说你家孩子病了,特让我送来五两银子,拿去料理后事吧。把孩子赶紧埋了,免得晦气传染!”
说罢,扔下一小锭银子,带着家丁转身就走,多一眼都不看。
围观的人噤若寒蝉,没人敢说话。
那妇人看着地上的银子,哭得更惨了。
苏芷气得浑身发抖!
这哪是心善,分明是怕瘟疫扩散,拿钱封口,催促着把孩子处理掉!
而且,李员外?
不就是那个女儿失踪了的李员外?
他家管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太蹊跷了!
裴九霄眼神锐利地盯着那管家离去的背影,拉着苏芷悄悄跟了上去。
那管家并没有回李府,而是拐弯抹角,走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站着一个穿着紫色布衣、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着兵刃的汉子!
管家走到那紫衣汉子面前,低声交谈了几句,隐约能听到“处理干净……别留后患……”之类的词,然后递过去一个小布袋。
紫衣汉子掂了掂袋子,点了点头。
看到这一幕,苏芷和裴九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李员外家,果然和紫衣人勾结在一起!
那个失踪的李小姐,恐怕凶多吉少!
而镇上蔓延的怪病,八成也和这帮人脱不了干系!
必须尽快行动了!
两人退回主干道,心情沉重。
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忽然看到几个镇民抬着一个用白布盖着的担架,匆匆往镇外走,白布下露出的一角,正是那个刚刚断气的孩子!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苏芷下意识问。
旁边一个卖菜的老婆婆叹了口气,低声道:
“能去哪儿?老规矩,得了邪病死的,都不能入祖坟,得抬到镇西乱葬岗埋了……唉,作孽啊……”
乱葬岗?
裴九霄和苏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断。
跟着送葬的队伍!
乱葬岗那种阴邪之地,很可能就是紫衣人处理“废料”或者进行邪法的地方!
说不定,还能找到关于李小姐下落的线索!
两人不再犹豫,悄悄跟上了那支沉默而悲伤的送葬队伍。
队伍走出镇子,朝着西边那片荒凉的山坡走去。
越靠近乱葬岗,空气中的寒意越重,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
而苏芷怀里的玉佩,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冰冷的警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