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衣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发紧：“就不能……再多留两天吗？”
道胜取下腰间那只朱红的酒葫芦，用袖口慢慢擦拭着瓶身，目光并不看他，“早两天晚两天，有什么区别？终究是要走的。”
李丰衣一时无言。
旁边的陆红衣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对他努力挤出一个笑，便仰起脸看着道胜：“知道啦，小胜子！我今晚就收拾。”
她除了几套衣服，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道胜仰头灌下一口酒，利落转身，“我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明日辰时六刻，准时动身。”
李青霄也适时起身，拍了拍李丰衣的肩，“老弟，头儿明天就走了，你俩肯定有不少话要讲，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
房门被他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丰衣看着眼前那双落寂中又带着期许的大眼睛，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地发闷。
原来她都知道。
知道自己是为何被带去遥远的星辰道宗。
她只是把所有的惶惑和不安都藏了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陆红衣。
两人静静对视了许久，李丰衣终于先扬起了嘴角，语气故作轻快：
“头儿，我听说道宗那边饮食清淡，你去了肯定吃不惯。反正还有时间，我给你熬点油辣子带去吧？”
“好啊！好啊！”陆红衣立刻拍手，嘿嘿地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现在就去买材料。”李丰衣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
她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旁。
……
黎氏几人暂居的院落，自黎霸天一行人从鬼哭岭归来后，便一直门户紧闭。
“族长，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五长老黎轩面色不太好看。
虽然擒回了黎红绡，也问出了天蚕的下落，可仅凭他们几人，想要从长生教手中夺回圣物，简直是痴人说梦。
长生教的老巢深藏于玉龙山巴蜀地界，如今朝廷正与云岭大军在边境交战，此时前往，风险极大。
更何况，长生教教主不死老仙乃是四品大圆满，代理教主千面判官亦是四品初期。
除非黎氏高手尽出，否则绝无胜算。
“容我再想想……”黎霸天心乱如麻，在屋中来回踱步，难以决断。
其中一名执事小心翼翼地提议：“族长，要不……恳请老祖出手？”
“老祖……”黎霸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老祖的状况他再清楚不过，仅是在祖庭之中吊着一口气残存。
若此番强行出手，夺回天蚕倒是轻而易举，但老祖也会就此坐化。
届时，没有老祖护道，即便小苏苏成功融合了天蚕，也无法突破至超凡之境。
难道要再等下一个六十年，等待新的天蚕孕育？
可到了那时，小苏苏早已年华老去，体质根本不再适合融合天蚕。
这一千多年来，他们黎氏能完美适配天蚕的，就小苏苏一人。
真的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黎慕瞳看着父亲焦虑不堪的模样，轻声提议：“阿爹，依女儿看，我们还是继续与云岭这边合作为好。”
黎霸天眉头紧锁。
说实话，他极不愿与云岭独立政府牵扯过深。
谁也不知道这个政权能撑到几时，一旦朝廷大军将其剿灭，黎氏必受株连。
黎慕瞳看出父亲的顾虑，反问道：“阿爹认为，长生教的整体实力如何？”
“极强！”黎霸天语气沉重，充满忌惮。
即便不算向长虹，长生教的高端战力，也几乎能与他们部族分庭抗礼。
“那阿爹觉得，拥有如此强悍势力的组织，盘踞在自己的地盘上，朝廷会真的一无所知吗？”
黎慕瞳稍作停顿，继续道：
“何况，长生教做出这么多丧尽天良的恶行，不论是我们三大部族，还是云岭官府，此前都未曾察觉端倪。还是靠着李丰衣，才最终揭露其罪行。单凭长生教自身，真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吗？”
黎霸天的眉头越皱越紧：“瞳瞳，你的意思是……朝廷在暗中包庇长生教？”
黎慕瞳郑重地点了点头：“这只是女儿的推测。但从利害关系上看，若长生教愿归顺朝廷，朝廷必定乐见其成，巴不得不死老仙突破超凡。
至于那些惨死的婴孩……”她语气转冷，“在由建人把持的朝廷眼中，恐怕算不得什么！”
黎慕瞳的话让整个房间陷入沉寂。
黎霸天深知那些建人的德行，只要能多出一位超凡战力，莫说百十个孩童，便是上千上万个，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曾听老祖提起过，当年的阳州十日，爱辛觉罗·多铎为突破超凡，屠戮了百万华夏子民。
待他成功晋升后，建人朝廷大喜，竟又下令屠戮周边几座城池，只为助多铎稳固境界！
沉默了许久，黎霸天终于狠狠一握拳，下定了决心：“就听瞳瞳的！我这就去找周鸿商议！”
……
次日清晨，黑水寨外那棵古老的榕树下。
陆红衣低着头，无意识地用脚尖反复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足有百斤的陶罐，里面是李丰衣熬夜为她熬制的油辣子。
“喂，李丰衣，”她声音闷闷的，“你以后……必须要来看我哦。等这罐油辣子吃完了……你要是还没来，我就、我就偷偷跑回来找你！”
李丰衣看着她强装无事却难掩失落的侧脸，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放心，我说话算数。等这边的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了，我一定想办法去昆山看你。”
陆红衣忽然抬起头，故意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警告道：“那说好了！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我就告诉我爹去……”
然而这话说到最后，气势倏地消散，声音小了下去，眼圈却不争气地微微泛红。
她心里清楚，星辰道宗此番带她走，本就是用以牵制她父亲的。
她爹的名头，这一次，或许不管用了。
李丰衣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郑重地许诺：“如果骗你，就让老天爷降雷劈我。”
陆红衣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情绪似乎这才稍稍缓和。
她又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道胜在一旁轻声催促，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那离地两尺巨大飞剑。
她坐上飞剑，忽然回过头，用尽全力大声喊道：“李丰衣！你要快点来！还有……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声音随着飞剑骤然升空，渐渐被风吹散。
最终，那载着她的飞剑化作了天际一个小小的光点，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