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日,终于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到来。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皇城朱红色的宫墙在阳光下巍峨矗立,飞檐斗拱,彰显着无上的威严。
宫门外,车马如龙,身着各色品级官服和勋贵服饰的人们依次递上名帖,验明正身,在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中,步履沉稳地踏入那扇象征着权力顶端的宫门。
陈佳乐穿着王浩精心准备的藕荷色缠枝莲纹贡缎襦裙,外罩月白云纹绡纱披帛。
雪白的长发挽成了端庄的双环髻,簪着两支素雅的珍珠发簪,既符合她男爵的身份,又不失少女的清新。
她跟在几位太学府的博士和年长弟子身后,低眉顺目,姿态恭谨。
踏入宫门的瞬间,一股森严庄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汉白玉铺就的广场宽阔无比,远处殿宇重重,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训练有素的太监和宫女垂首侍立两旁,悄无声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即便是最活泼的官员子弟,也不自觉地收敛了神色,步履放轻。
陈佳乐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快,但她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目光看似规规矩矩地落在前方引路太监的背脊上,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细的雷达,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往来的人群。
官员们按品级勋爵鱼贯而入,彼此间寒暄作揖,笑容可掬。
但那些笑意底下,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联盟还是倾轧,无人能知。
陈佳乐看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听到了各种或高或低的议论,内容无非是天气、诗词、或者某些无关痛痒的朝堂轶事。
她在寻找,寻找那枚“青金螭纹玉佩”。
宴设于御花园旁的麟德殿。殿内开阔,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帝后尚未驾临,官员勋贵们按照早已安排好的位置落座。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身着彩衣的舞姬在殿中央翩跹起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陈佳乐的座位位于勋贵区域的末席,位置不算起眼,却恰好能观察到大部分入场和邻近席位的人员。
她安静地跪坐在锦垫上,手捧着一杯温热的宫茗,仿佛被这皇家气派所震慑,显得有些拘谨。
实则,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每一个步入殿内,身份显赫之人,都成了她重点观察的对象。
他们的衣着配饰,言谈举止,甚至一个细微的眼神交换,都可能蕴含着信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帝后驾临,百官朝拜,山呼万岁。
繁琐的礼仪之后,宴会正式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间,气氛似乎热络了一些。
陈佳乐依旧保持着低调,只在必要的时刻举杯示意,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观察着。
她看到了那位曾在玉泉山出言挑衅的魏公子,他跟在一位面容严肃、身着御史官服的中年男子身后,想必那就是其父,顾青兰提及的“魏御史”。
魏御史与人交谈时,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不时扫视全场。
但,她没有看到那枚关键的“青金螭纹玉佩”。
难道顾青兰的信息有误?或是佩戴者身份过于隐秘,并未出现在这等场合?
就在陈佳乐心中渐生疑虑之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太监快步走入,在御前总管耳边低语了几句。总管面色不变,微微颔首,随即提高了声调:
“镇国公到——!”
镇国公?
陈佳乐心中一动。
这是本朝为数不多的超品勋爵之一,地位尊崇,但据说这位老公爷年事已高,近年来已深居简出,极少参与朝会宴饮。
他的到来,显然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殿门方向。
只见数名随从簇拥下,一位身着紫色国公常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拄着一根紫檀木鸠杖,缓步踏入殿内。
他步伐沉稳,目光看似浑浊,偶尔开阖间,却似有精光闪过。
而最引陈佳乐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
那玉佩色泽深湛,似青似黑,在殿内灯烛光辉下,隐隐流动着幽光。
玉佩的造型正是一条盘曲的螭龙,雕工古朴雄浑,螭首昂扬,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青金螭纹玉佩!
陈佳乐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
竟然……是镇国公?!
这位看似远离权力中心、德高望重的老勋贵,难道就是手稿中那个操纵御史、构陷忠良、代号“玄石”的幕后黑手?
巨大的冲击让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惊骇。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之前的恭谨与懵懂,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镇国公在太监的引导下,向帝后行礼,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丝毫不显老态。
帝后亦对其颇为礼遇,赐座于御座下首不远的位置。
陈佳乐看着他坦然落座,与邻近的几位老臣含笑寒暄,一派勋贵耆老的雍容气度,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手稿中那个阴险狠辣的“玄石”形象重叠起来。
是顾青兰弄错了?还是这镇国公的伪装,已然登峰造极?
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更深的迷雾之中。
原本以为找到目标,却发现目标可能是一座根本无法撼动的巍峨大山。
宴会仍在继续,丝竹悦耳,歌舞曼妙。
陈佳乐却觉得周身发冷,那些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在她眼中都变成了一幅浮华而诡异的画卷。
她悄悄抬眼,再次望向那位镇国公。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浑浊的目光竟也随意地扫过勋贵末席的方向,与陈佳乐的视线有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接触。
那目光平淡无奇,甚至带着一丝长者看晚辈的温和。
但就在那一刹那,陈佳乐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倏然笼罩而下,让她几乎窒息。
她迅速低下头,心中警铃大作。
这宫宴,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而她,似乎已经被某种视线,不经意地标记上了。
殿外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了浓云,隐隐有雷声滚过。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