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玉泉山时，已近傍晚。
山脚下驿站早已人满为患，各地赶来的文人雅士、官宦子弟络绎不绝。
太学府一行人被引至半山腰一处较为清静的别院安置。
晚膳后，刘默将众弟子召集至院中。
“明日雅集正式开始，地点设在玉泉寺旁的‘揽翠台’。”
刘默神色肃然，“届时不仅有学术论辩，亦有即兴诗画之比。你等代表太学府颜面，需秉持谦逊好学之心，亦不可失了我府风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陈佳乐和顾青兰身上略有停留。
“尤其谨记，言多必失，敏于行而讷于言。”
众人齐声应下。
散会后，陈佳乐见顾青兰独自一人走向院外，便悄悄跟了上去。
顾青兰并未走远，只是立在院外一株老枫树下，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片废弃的庄园轮廓，怔怔出神。
夜风吹起她帷帽的轻纱，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以及那上面……一抹极淡的哀伤。
陈佳乐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打扰。
她顺着顾青兰的目光望去，那片荒芜的庄园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那里，是否与顾家的往事有关？
翌日，揽翠台上，冠盖云集。
高台临崖而建，视野开阔，台下泉流潺潺，四周古木参天。
各方名士依序而坐，太学府弟子们位列其中，颇受瞩目。
雅集伊始，先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讲学论道，内容涉及经义、史评、时策，引经据典，精彩纷呈。
陈佳乐凝神静听，偶尔侧目看向顾青兰，见她坐姿端正，帷纱微动，似也在专注聆听。
自由论辩环节开始后，气氛逐渐热烈。很快，话题便引到了“变法”与“祖制”之争上。
一位来自北地、口音略显生硬的学子言辞激烈，抨击当下朝政因循守旧，力主锐意改革。
这时，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倨傲的年轻公子冷哼一声，开口道。
“阁下高论，殊不知国之根基在于稳定。贸然变法，动摇国本，前朝覆辙，犹在眼前！”
他话音一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太学府众人所在方向，特别是在顾青兰身上停留一瞬，语气带着几分轻慢。
“就如当年某些家族，妄议朝政，试图以激进之言搏名，最终落得何等下场？可见恪守本分，方是正理。”
场内瞬间安静下来。不少知情者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顾青兰。
陈佳乐心中一凛，暗道不妙。
这锦衣公子分明是意有所指，直戳顾青兰的痛处。
顾青兰端坐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帷帽低垂，看不清神色，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刘默眉头微蹙，正欲开口。
陈佳乐却已按捺不住。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顾青兰受此折辱。
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起身，面向那锦衣公子，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这位兄台所言，恕在下不敢苟同。治国之道，犹如医病，需对症下药，岂可一味固守成规？前朝之失，在于用人不当、时机不合，而非变法本身之过。至于提及‘某些家族’，”
她语速放缓，目光澄澈地看向对方。
“我等后辈学子，当以史为鉴，明辨是非，而非以道听途说之辞，妄议前人功过。治学之人，心当存公正，口当留余德，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方是君子之风。”
她一番话，既反驳了对方观点，又巧妙地将话题从对具体家族的攻讦引向了治学态度，言辞有理有据，姿态落落大方。
场内静默一瞬，随即响起些许低低的赞同之声。
那锦衣公子脸色变了几变，在周围目光注视下，终究未能再出恶言，悻然坐下。
刘默看向陈佳乐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赞许。
陈佳乐缓缓落座，手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
她悄悄看向身侧的顾青兰。
顾青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紧握的手指，已悄然松开。
隔着轻纱，陈佳乐似乎感觉到，有一道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论辩继续，但陈佳乐的心思已不全在其上。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或许有些冲动，但她不后悔。
午间歇息，众人散开自由活动。
陈佳乐寻了处清泉边的僻静石凳坐下，刚松了口气，便见顾青兰缓步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泉水淙淙，鸟鸣幽幽。两人一时无话。
“方才……多谢。”
良久，顾青兰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波动。
陈佳乐转眸看她，微微一笑。
“师姐何必言谢。同门之间，理应如此。”
顾青兰沉默片刻，帷帽轻动，似是转向那片废弃庄园的方向。
“那人提及的……便是那里。”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泉声淹没。
陈佳乐心脏微微一缩，她知道顾青兰指的是什么——那便是顾家昔日的宅邸。
“那里……很久没人住了。”
顾青兰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怅惘，“庭前的梅树，不知是否还在。”
陈佳乐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此刻的顾青兰需要的不是一个追问者，而是一个倾听者。
“家父……他曾希望我能重振门楣。”
顾青兰的声音愈发低沉，“只是，有些事，并非尽力即可……”
她的话语未尽，但其中蕴含的沉重与无奈，已让陈佳乐心生恻然。
“师姐，”
陈佳乐轻声唤道，语气诚挚，“无论往事如何，师姐之才学品性，众人有目共睹。来日方长。”
顾青兰转回头，隔着轻纱，陈佳乐能感觉到她的注视。
这一次，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清冷，似乎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陈佳乐，”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郑重，“有些浑水，不该蹚。”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顾青兰站起身，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陈佳乐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顾青兰这是在警告她？还是在……保护她？
她点开系统面板，惊讶地发现，顾青兰的好感度，不知何时，已悄然升至25。
好感度的提升带来了片刻欣喜，但顾青兰最后的警告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
这玉泉山，果然不只是一场风雅聚会。
山雨欲来的气息，已然可闻。
陈佳乐站起身，理了理衣裙。
她知道，探寻真相的路注定荆棘密布，但为了顾青岚，也为了眼前这个清冷孤寂的顾青兰，她已无法回头。
远处的揽翠台上，人声再次鼎沸，下一轮的比试或论辩似乎即将开始。
而在这片繁华盛景之下，暗流正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