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骨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有无数冤魂在齿缝间低语。阿鸾的灭生剑斜指地面,玄光在梯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些流动的红光里突然浮出无数张孩童的脸——正是北疆被掳走的孩子们,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流淌的血泪。
“姐姐……”
一声细碎的呼唤突然从红光里钻出来,阿鸾的脚步猛地顿住。那声音软糯,带着刚断奶的稚气,像极了母亲锦缎夹层里那张全家福上,襁褓里婴儿的哭声。她握紧逆鳞发烫的掌心,梅花烙印正在皮肤下突突跳动,与塔顶传来的饕餮咆哮形成诡异的共鸣。
“别信他。”秦风的刀重新回到手中,龙血在刀刃上凝成细小的火苗,“那是饕餮在模仿你弟弟的声音。”他看向怀中的孩子,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塔顶,眉心的龙形印记泛着淡金微光,与长命锁裂开的缝隙严丝合缝。
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指向梯顶:“上面有两道气息,一道是影首的,另一道……”青芒在剑尖凝聚成小小的旋涡,“比饕餮更纯粹,却又带着龙血的暖意。”
话音未落,骨梯尽头突然砸下块燃烧的骸骨,玄甲残片混着黑灰簌簌落下。阿鸾仰头时,正看见影首站在镇魂塔的最高处,黑袍被塔顶的罡风掀起,露出底下用锁链串起的十二颗头颅——每颗头颅的额头上都刻着“影”字,眼眶里插着青铜灯台,灯芯同样是发黑的发丝。
“恭候多时了。”影首的声音裹着罡风砸下来,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耳中,“陈家军的小公主,影阁的龙血后裔,还有沈家的镇魂人——真是齐活了。”他抬脚踢向脚边的黑影,那团蜷缩的东西突然抬起头,露出张一半是孩童一半是饕餮的脸。
阿鸾的灭生剑差点脱手。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左边脸颊还留着婴儿肥,右边却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一只眼睛是清澈的杏核眼,另一只则是布满竖瞳的兽瞳。他脖子上挂着半块长命锁,“宁”字的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与秦风怀里孩子的“安”字遥遥相对。
“弟弟……”阿鸾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灭生剑的玄光剧烈震颤,在梯壁上撞出细碎的火花。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要将双子分开——不是为了躲避献祭,是为了让其中一个能在饕餮苏醒时,保留一丝人性。
“看看这完美的融合。”影首踩住那孩子的后背,迫使他仰起头,“三百年前陈家军没能完成的事,我替他们完成了。用龙血养饕餮,用双子魂镇心脉,再过一个时辰,当血月照进塔顶的镇魂镜,他就会成为新的饕餮之主。”
孩子的兽瞳突然转向阿鸾,瞳孔里映出她的影子,清澈的那只眼睛突然滚下颗泪珠:“姐姐……疼……”
“畜生!”秦风的刀突然化作道金弧劈向影首,龙血火焰在半空炸开,却被影首周身的黑雾挡住。黑雾里钻出无数条银色的丝,像毒蛇般缠上刀身,竟是食影兽的本源之丝。“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影首轻笑,指尖划过孩子后颈的梅花烙印,那里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兽化,“不过是让他记起自己的宿命。你以为陈家军真的是忠臣?三百年前他们私藏饕餮心魂,就是想培养属于陈家的凶兽,可惜啊……”他突然扯断孩子脖子上的长命锁,“陈将军后悔了,想毁了这怪物,才会写下那封家书。”
长命锁落地的瞬间,孩子的兽瞳彻底占据了双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背后突然爆出两对骨翼,翼膜上布满了与第六层战士相同的“六”字烙印。阿鸾注意到他左手的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凝结着黑色的血痂——那是陈家军亲兵特有的印记,当年父亲为了区分亲卫,亲手为他们断指为誓。
“他不仅是你弟弟,还是陈家军最后的亲兵。”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指向影首的脸,青芒里浮出张模糊的面容,与第六层祭坛上的人影有七分相似,“你才是陈将军当年最信任的亲兵,张砚——影阁的初代影首。”
影首的黑袍猛地绷紧,黑雾里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沈家人果然都长着双窥魂的眼。”他缓缓摘下面罩,露出张被疤痕覆盖的脸,左额角有个淡淡的梅花烙印,“三百年前,我眼睁睁看着将军用魂魄镇住饕餮,却把破阵的法子留给了妇孺。凭什么?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亲兵,就该成为双子的垫脚石?”
阿鸾的灭生剑突然指向他胸口:“父亲的家书里提过你,张叔。他说你最懂军令,却最不懂人心。”玄光穿透黑雾的刹那,她看见影首怀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的笔迹:“张砚性烈,恐难接受双子计,若我身死,望其护鸾儿周全。”
“护她周全?”张砚突然狂笑,笑声震得塔顶的骸骨簌簌作响,“我看着将军的魂魄被饕餮啃噬,看着陈家军被影阁追杀,看着你母亲带着两个奶娃躲进暗河——凭什么你们能活?”他突然指向那孩子,“这怪物就是你们陈家欠我的!”
孩子的骨翼突然扇动,掀起漫天黑风,翅尖的骨刃直刺阿鸾心口。灭生剑与骨刃相撞的瞬间,阿鸾看见他掌心的纹路——与自己的逆鳞完全吻合,只是被兽纹割裂成了无数碎片。“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总爱啃我的手指,说要跟姐姐长得一样……”
骨刃的力道突然松了半分。
张砚的脸色骤变,黑雾化作鞭子狠狠抽在孩子背上:“忘了她!你是饕餮,是要吞噬天下的凶兽!”
“他不是凶兽!”沈砚的守心剑突然绕到孩子身后,青芒如藤蔓般缠上骨翼,镇魂符文顺着翼膜蔓延,“他体内有两个魂魄,一个是你弟弟,一个是被污染的亲兵魂!阿鸾,用陈家血唤醒他!”
阿鸾猛地咬破掌心,鲜血滴在灭生剑上,玄光突然变成温暖的赤金色,与孩子胸口的梅花烙印遥相呼应。那些被兽纹覆盖的皮肤下,突然亮起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极了父亲家书中夹着的星图——那是陈家军布防的暗号,只有亲兵和家眷能看懂。
“是父亲的布防图……”阿鸾的眼泪混着血滴落在骨梯上,“他把亲兵的魂魄锁在弟弟体内,不是为了养饕餮,是为了保护他!”
孩子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骨翼上的“六”字烙印开始发烫,竟与阿鸾掌心的血珠产生共鸣。张砚见状不妙,突然从黑袍里甩出十二根黑色的针,分别刺向十二具悬在塔顶的头颅:“既然醒不了,那就一起变成食影兽的养料!”
头颅里的青铜灯台突然暴涨,黑烟凝成十二只巨大的飞蛾,翅膀上印着影阁的标志,扑向秦风怀里的孩子:“龙血双子,缺一不可!”
“休想!”秦风将孩子护在怀里,龙血在地上画出个巨大的太极图,金芒与阿鸾的赤金光融为一体,在半空组成个完整的“宁”字。两个孩子的长命锁碎片突然腾空而起,在光纹中央拼出“安宁”二字,发出温暖的白光。
那白光落在孩子身上,他身上的兽纹竟开始消退,清澈的杏核眼重新露出一角:“娘……说……要保护……”
“就是现在!”沈砚的守心剑突然刺入张砚的肩膀,青芒顺着伤口蔓延,逼得黑雾不断退缩,“他的人性在复苏!阿鸾,用灭生剑斩断饕餮心脉!”
阿鸾的灭生剑化作道赤金长虹,直指孩子胸口的饕餮心脉。可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孩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清澈的眼睛里映出塔顶的镇魂镜——镜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陈将军抱着两个襁褓站在塔上,张砚跪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十二颗亲兵的头颅,眼中满是狂热。
“将军,用他们的魂魄养饕餮,我们就能打赢这场仗!”
“张砚,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陈家军能名垂青史!”
画面消失的刹那,孩子突然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一半是孩童的纯真,一半是饕餮的狰狞:“姐姐,一起留下吧。”他抓住阿鸾手腕的力道突然暴增,骨刃猛地刺向自己的心脏,“就像爹和那些叔叔一样……”
灭生剑的赤金光突然熄灭。
阿鸾看着他自刺的骨刃,突然想起父亲断箭上的血字——“吾魂已镇饕餮心”。原来不是镇住,是共存。父亲将自己的魂魄与饕餮心脉绑在一起,就是为了给后人争取时间,而弟弟体内的亲兵魂魄,从来都不是养料,是封印。
“我不会让你走父亲的老路。”阿鸾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在伤口处开出朵金色的梅花,“陈家军的宿命,不是成为祭品。”
梅花绽放的瞬间,孩子身上的兽纹突然寸寸碎裂,十二具悬在塔顶的头颅同时炸开,亲兵的魂魄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安宁”二字的光纹中。张砚发出绝望的咆哮,黑雾突然全部涌入他体内,整个人开始疯狂膨胀,皮肤下浮现出饕餮的兽纹:“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
他的身体化作只巨大的肉瘤,无数只眼睛在上面睁开,同时射出黑色的光线,射向光纹中的两个孩子。阿鸾的灭生剑与秦风的刀同时挡在前面,沈砚的守心剑则护住那个刚刚恢复神智的孩子,三道光芒在塔顶组成个坚固的三角。
肉瘤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红肉球——与第六层血池里的血根一模一样,只是体积大了十倍。“这才是饕餮的本源!”沈砚的守心剑青芒大盛,“他把自己献祭给了血根!”
红肉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塔顶的镇魂镜开始剧烈震动,镜面上浮现出血月的轮廓。还有一炷香,血月就要升起。
阿鸾看着身边重新变回孩童模样的弟弟,他正用断指轻轻触碰光纹中的另一个孩子,两个“安宁”长命锁碎片终于完全融合。她突然明白了母亲锦缎上最后那句话的真正含义——“非龙血与陈家血同祭不能灭”,所谓的“祭”,从来都不是牺牲,是守护。
“秦风,沈砚,守住光纹!”阿鸾的灭生剑突然转向红肉球,逆鳞在掌心灼热如炭,“我去毁掉镇魂镜!”
就在她冲向镜台的瞬间,弟弟突然抓住她的衣角,清澈的眼睛里映出血月的影子:“姐姐,镜后面……有娘的味道。”
阿鸾的脚步一顿。
镇魂镜的背面,难道还藏着三百年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