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昂!休得无礼!”
杞渊立刻沉声呵斥,面色严肃地瞪了杞昂一眼、
杞昂悻悻地闭上了嘴,但脸上仍是不服之色。
杞渊转而面向李枕,脸上带着歉然的笑容,解释道:“邑尹莫怪,杞昂性子粗直,并无恶意。”
“实不相瞒,我族流亡至此,人数虽众,然多以狩猎、采集为生。”
“若二千余人尽数聚居于此,周遭山林的猎物、野果,恐怕支撑不了几日便会枯竭。”
“为求生存,不得不分散居于附近几处山谷、林地之中,各自觅食,只是偶有往来。”
“此处,不过是老夫与部分族人暂居,以及遇事聚集商议之所罢了,让邑尹见笑了。”
李枕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杞渊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
既避免了物资问题,同样也能防止遭遇袭击,被人一网打尽。
寒暄客套话也说了,李枕也不再绕圈子,神色转为诚恳,开门见山地说道:
“杞公,诸位,李某此番前来,用意想必诸位也已猜到大半。”
“山中生活清苦,缺衣少食,更有猛兽之忧,终非长久之计。”
“我桐安邑虽初立,却也有沃土待垦,有市集可通有无。”
“若诸位愿意出山,落户于我桐安邑,李某虽受制于礼法,暂无法立刻授予诸位正式的庶民身份,但可承诺给予诸位等同于庶民的待遇。”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诸位可在我划定的区域内,开垦荒地,所得收成,除按例缴纳的贡赋和同庶民一样需要服的徭役外,余者皆归自家所有。”
“邑内亦会对诸位提供同等的保护,免受外敌侵扰与不公欺凌。”
“简而言之,除了名分尚需时日,诸位在桐安邑的生活、劳作、权益,将与我桐安邑的子民无异。”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杞渊一直面带温和的微笑,静静地听着。
直到李枕说完,杞渊才缓缓开口,语气不疾不徐:“李邑尹推心置腹,为我等这般考量,老朽与族人,感激不尽。”
他先肯定了李枕的诚意,随即话锋微转:“不瞒邑尹,关于是否出山,是否接受贵邑招揽,族内确已商议多次。”
“族人之中,有期盼安定者,亦有顾虑重重者。”
“意见纷纭,实难统一。”
杞渊略作停顿,望向李枕:“且不提我等内部是否达成一致,愿举族投奔。”
“老朽心中尚有一惑,还望邑尹解答。”
李枕笑着抬手示意:“杞公但说无妨。”
杞渊微微颔首,缓缓开口道:“贵邑治下,人丁不过五百余。”
“我族虽为流亡之众,亦有二千余口。”
“骤然间,外来者数倍于李邑尹治下人口……”
“老朽冒昧请问,邑尹您,当真能对我等全然放心吗?”
“您就不担心,日后这桐安邑内,生出主客易位,鸠占鹊巢之患吗?”
此言一出,堂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杞渊以最坦诚的方式,将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问题摆上了台面。
面对杞渊这直指核心的尖锐问题,李枕没有选择回避,笑着说道:“杞公此言,可谓一针见血,这的确是个问题。”
“信任,非一日可成,空口白话,确实难以取信于人,更难以确保长久安宁。”
“既然如此,李某便直言不讳。”
“若要消弭此患,使你我双方皆能安心,需行非常之法,我的想法是——”
李枕顿了顿,缓缓地说道:“其一, 更姓易氏,融入本地。”
“贵部的部分族人,需放弃旧有姓氏,改从本地大姓,或另取新姓,以示与过往割裂,从此融入桐安邑之决心。”
“其二, 拆分宗族,分散安置。”
“两千余众,不得再以原有宗族体系聚居一处。”
“需根据我桐安邑土地规划,拆分为若干小型村落,或融入现有青藤、青山两村之中,与本地百姓杂居共处,通婚往来,渐成一体。”
李枕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杞人首领,最后定格在杞渊脸上:“唯有如此,打破旧有藩篱,使血脉与文化交融,方能从根本上杜绝‘国中之国’的隐患。”
“久而久之,世间只有桐安之民,再无杞国遗族之分。”
“此法或显严苛,不近人情,然却是保全双方、共图长远最为稳妥之策。”
“于我而言,我不必再有尔等鸠占鹊巢的担忧。”
“于你们而言,你们也不用再担心我会猜忌你们。”
“如此,方能以最短的时间,建立彼此之间的信任。”
“不知杞公与诸位,以为如何?”
李枕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更姓易氏,拆分宗族,这无异于要求他们放弃千百年来维系族群认同最根本的纽带。
其冲击力之大,让在场所有杞人首领都瞬间变了脸色。
连一直沉稳的杞渊,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堂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在这个‘宗族至上’的宗族制时代,姓氏是宗族血缘与身份的核心标志,强行改姓等于割裂其族群根基。
对遗民而言,改姓意味着放弃祖先祭祀权。
这个时代的核心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无法祭祀祖先,在这个时代等同于‘灭族’。
对宗族首领而言,同意改姓等于丧失自身权威。
拆分姓氏等同于直接瓦解首领的统治基础。
李枕作为历史系博士,自然清楚这一点,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宗族会接受这种条件。
可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还是自然而然受到了一些现代人的影响。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什么比族群活下去更重要的。
况且后世的很多姓氏,不也都是从这个时代的姓氏分出来的吗。
虽然那些拆分并非主动拆分,而是随着时代的演变、社会结构的变革、旧制度的瓦解等等带来的变化。
可在这个宗族制时代,也唯有拆分宗族,才能解决眼下所面临的这个问题。
不是说他李枕放不放心对方,就算他完全信任对方,对方相信他会完全信任他们吗?
想要解决这种近乎无解的信任问题,在他看来就得用快刀,一刀给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