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旺看到大蛇,早已哭喊着溜得不见踪影。
陈星和王锦蛇重重摔在地上,虽然吃痛不已,但他手里依旧紧紧的抓着蛇颈,丝毫不见松手,他虽然还差月余才满十岁,但平时没少帮老爹干农活,力气不小。王锦蛇一个卷曲便缠上陈星的脖子,巨大的绞杀力将陈星勒得喘不过气来,脸上迅速红温,青筋显露。
饶是如此,陈星依旧不见松手。
僵持了一会儿,人蛇俱已精疲力尽,尤其陈星,几乎要晕厥过去。
陈记及时赶到,一把抓住王锦蛇的脑袋和七寸,使劲一扯,便将人蛇分离。
陈记一手抓着蛇,一手举着一根棍子,扬起棍子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看着陈星瘫在地上好半会儿才缓过劲来,还冲他咧嘴傻笑,陈记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棍子始终没有落下,扔到一旁,伸手将他扶起。
“回家。”
陈星站起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摸摸口袋,惊喜的发现鸟蛋居然没有坏,笑的更开心了,似乎全然忘了刚刚还与大蛇搏杀,命悬一线。
看着这唯一的儿子一天天长大,陈记心里很矛盾。既怕他长得太慢,自己这已经花甲之年的年纪,未必能看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又怕他长得太快。如今云漠国与沐川国之间的战事还未停歇,官府征召男丁一事越来越疯狂。陈星那位比他还大三岁的堂哥,去年已经被征去。邻村的一个刚满十二岁的男孩也被送上了战场。
村子里除了实在走不动道的七八十岁的老人外,几乎就只剩他这么个身负残疾的成年男子,他这些年来每每傍晚从地里回来,一瘸一拐经过村子的时候,被村里那些个守寡守了时间长短不一,年龄也老少不一,如狼似虎的农妇直勾勾的盯着看,都有些战战兢兢,打冷颤。
说来陈星虽然出生便没了娘,但从小却并未缺了奶喝,实在是这村子里男女比例失衡实在严重。
村子里成了婚过了门的女眷,虽然丈夫早不知在战场,被马车碾压下成了何等模样,但每隔一段时间照样有寡妇挺起大肚子,生下胖小子。也别管到底谁家的孩子,反正到底整个村子都姓陈,且生,且养着。便是陈星在外边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不甚稀奇。
陈记虽然没了老婆,没了两个儿子,但日子过得还算悠哉,他年轻时便是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无数女子倾心的美男子,年纪大了依旧风神俊朗,除了腿脚不好外,身体也还健朗,整日红光满面,吃的喝的从来不少了陈星。村里那些寡妇家里,谁家家里冒烟了,陈星便会直接上门蹭吃蹭喝。若非陈星年纪尚小,身体还未发育,下面的东西还不经用,也免不得要着了他爹的旧路,成为全村寡妇的眼中钉。
陈记这两年最为惦记的,便是为陈星谋一条生路之事。他通过镇上一位相熟多年老友的关系,联络到距离陈家村四百里地外,一个叫巨蝠山的匪窝的小头目,想要将陈星送去当个小土匪。这算是战乱之年,唯一可以躲过官府强行征召充军的办法。
巨幅山背靠云雾山脉,是个绝佳的易守难攻之地。如今与沐川国的战事如此吃紧,云漠国又哪里有余兵派来清剿土匪?故而也只能放任他们胡作非为。
所幸陈星两个哥哥的战死,留下一笔抚恤金。加上这么多年陈记除了务农,还干些打铁的活计,做些简单的锄头镰刀锅铲拿到镇上卖,也攒下不少。合计起来,堪堪足够送给那位小头目当个介绍费,送入匪窝之中。
此时距离他与小头目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半月,陈记决定明日一早便带上陈星出发,前往云雾山脉。
这夜又有好几位寡妇找上门来,暗送秋波。都被陈记一一打发走了,他今夜务必要歇息好,哪有精力弄那些事情。
今天晚饭又是蛇肉又是鸟蛋,吃的饱腹连连,大补不已,陈星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跑到院子中坐在老爹边上,抬头看着星星。
“老爹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叫‘陈星’呢?”陈星张嘴问道。
“你自己觉得?”
这时天上落下流星雨,整片天空都被强烈的火光点亮,璀璨不已......
“我想像它们一样,做一颗自由自在的星星,在天上飞来飞去,谁也管不着我!老爹也不行!”陈星目光灼灼,小拳紧握道。
陈记好不容易再度将陈星安抚睡去,又出来。点了烟坐在门槛上吞云吐雾。忽然村头火光冲天,妇人的叫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不好!陈记大惊失色,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平镇周遭这一带有好几伙匪窝,陈记也不知今夜来光顾的是哪一伙人,即便是巨蝠山的,此时也决计不是交易的好时候。
叫醒陈星,陈记连忙将还在迷迷瞪瞪的陈星藏在院子中的牛棚里,还将他的嘴用布条绑起来,让他不能发出声音。然后跟陈星言语几句,交待事毕。才一个人回到屋中安静躺下。
悍匪都是骑着马的青壮年,跑是肯定跑不了的,唯有待在原地,求一线生机。
很快便有一伙人手持火把与大刀杀入院子中。陈记佯装慌乱中起身,被领头的悍匪一把揪着拉到院子中,推倒在地。
领头悍匪居高临下,悠悠说道:“我听闻,你前些年战死了两个儿子,得了两笔抚恤金?”
“是,是,是有这么一回事。”陈记慌慌张张说道。
“去,全给我拿出来,爷饶你一命。”
“山爷,山爷,您...明鉴。昨日小的才将小儿送去镇上私塾读书,钱全给了私塾先生。”
“放你妈的狗屁。”领头悍匪一脚踹在陈记身上,将他踢在地上翻滚:“给你十息时间,找不出银子来,死。”
陈记苦苦哀求:“小的不敢骗山爷半句,当真全部送给镇上私塾先生了,小的如今身无分文了啊!”
领头悍匪没有耐心听陈记废话,又一脚朝陈记身上狠狠踹过去,将他踢飞撞在院子的泥墙上,塌下一大片,不省人事。
“还愣着干嘛?”领头悍匪回头看向身后几个小弟,怒道:“快进去给我搜。”
几人立即进屋,将屋内翻了个底朝天。
“坤哥,啥都没有!”
“妈的!”领头悍匪怒骂一声,吩咐道:“房子烧了,把这老头也扔进去。”
陈星躲在牛棚垒的高高的草堆中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家,还有父亲,在烈火中焚尽,被活活烧死。愤怒在胸腔里炸开,像被点燃的火药桶,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眼睛红得像要淌出血来,死死盯着那片狼藉与火焰,瞳孔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疯狂。他想冲上去撕碎眼前的一切。
他死死咬着牙,被布条紧紧包裹着的牙齿依旧咯咯作响,嘴唇被咬出深深的血痕,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绝望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而愤怒又像一点火星,在这片灰色中疯狂燃烧,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燎原的东西。那种无力感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在绝望的深渊里嘶吼,在愤怒的火焰里煎熬,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陈星瞪大了眼珠,似乎想要记录这一切,又似乎是为了记住那个在黑夜的火光中映得黑红如同恶魔一般的面容——他转过来看向牛棚处,缓缓地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