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也想起来了。”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魏明月那充满了追忆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当年,‘青鳞帮’,并非亡于江湖仇杀。而是因无意中撞破了前朝肃亲王,与南洋海寇勾结,走私军械的惊天大案,而被官匪勾结,一夜之间灭了满门。”
“哀家当年,也曾派人秘密调查过此案。但因牵扯到皇室颜面,最终也只能以‘江湖仇杀’,草草结案,成了哀家心中,为数不多的几桩悬案之一。”
“却不想,时隔二十年,这枚本该早已沉入江底的信物,竟会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听着魏明月充满了政治与阴谋的“官方”解释,沈青萝的心中,是一片冰冷。
而另一边,苏轻烟则用充满了江湖儿女,独有的悲怆与敬仰的语气,讲述了另一个,流传在江南水乡的……传说。
“……主人,您有所不知,”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在我们江南百姓的心中,‘青鳞帮’,从来都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匪寇。他们是这片水道的守护神。”
“尤其是他们的帮主,‘玉面蛟龙’苏慕白。他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曾散尽家财赈济灾民,更曾单人一舟闯入海寇老巢,救回被掳掠的数百名渔家女子……”
“他,是我们江南,所有跑船人心中,真正的……英雄。”
苏慕白。
当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沈青萝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想起了,父亲交给她这枚鱼符时,说过的话。
“……这是你娘临终前留给你的……她说,是她娘家的信物……”
她,终于明白了。
那位,传说中,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玉面蛟龙”,苏慕白。
竟是她,从未谋面的……舅舅!
而早早便病逝,只存在于她模糊记忆里,温柔的母亲,竟是这位江湖英雄的……亲妹妹!
这个,跨越了二十年的惊天发现,让沈青萝的心乱了。
“……而常五爷,”苏轻烟的声音,将她从那片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正是苏慕白当年,从江匪手中救下的一个孤儿。也是苏慕白一手提拔,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被串联了起来!
一针对“龙头大会”的作战计划,在三位“女人”(沈青劳,魏明月,苏轻烟)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白少杰以为他掌控了全局。”沈青劳看着苏轻烟,眼眸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断,“那我们,便将他这盘,自以为是的棋局,给彻底搅乱!”
“我们要在他的‘龙头大会’之上,为二十年前,那桩沉尸江底的冤案……”
“……翻案!”
计划,既已敲定。
剩下的,便是,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杏儿的房间之内,一场充满了“珠光宝气”的定妆,正在进行。
“……小姐,这……这也太夸张了吧?”杏儿看着镜中从头到脚,都挂满了金银珠宝的自己,小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我……我这么穿出去,不会被人当成傻子,给打劫了吗?”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青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你记住,你今天,就是全江南,最傻也最有钱的……二小姐。”
而另一边,高远和龙一则早已带领着他们麾下,最精锐的弟兄,化作了船夫,杂役,甚至是船上唱曲的歌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支,即将要开赴“鸿门宴”的船队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
龙头大会当日,太湖之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数百艘插着各色堂口旗号的漕帮船只,如同过江之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最终,他们将一艘通体由黑铁打造,高达五层,如同水上巨兽般的黑色楼船——“聚义厅”,如众星拱月般,拱卫在了湖水的正中心。
那场面肃杀而又充满了,江湖独有的豪迈之气。
就在这时。
一艘与周遭那些充满了杀伐之气的战船格格不入,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商船,缓缓地驶入了这片禁区。
船头之上,“苏”字大旗,迎风招展。
沈青萝一袭素衣,静静地立于船头。
她看着那艘,如同蛰伏在湖心之中的巨兽般的“聚义厅”,和那早已在楼船之上,严阵以待的刀斧手。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
她知道,她今日,便是要孤身入虎穴,去会一会那头,自以为是江南之王的……假蛟龙。
当沈青萝一行人所乘坐的那艘浮夸气息的商船,缓缓靠近“聚义厅”时。早已等候在楼船甲板之上的数百名漕帮帮众,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压抑的哄笑声。
“嘿,快看!那就是北边来的那只肥羊?”
“啧啧,这船装点得,就跟那秦淮河上的画舫一样,也不嫌骚气!”
“听说那老板是个娘们,还带着个傻妹妹,今日怕不是来给咱们总舵主送钱送女人的吧?”
污言秽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从那艘黑铁楼船之上,如同潮水般用来。站在船头的杏儿,早已被那股充满了血腥味与男人汗臭味的江湖气息,给吓得小脸发白,紧紧地攥着沈青萝的衣角,连头都不敢抬。
然而,立于她身前的沈青萝,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那些刺耳的嘲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艘越来越近的黑色楼船。
她的目光,穿过那些张牙舞爪的喽啰,精准地落在了楼船最高层,那三道凭栏而立的身影之上。
左侧的是一个身穿白衣,手持玉扇的俊雅男子,正是白少杰。
而右侧的则是一个身形魁梧,只着了一件黑色坎肩,裸露出的那只独臂之上,盘绕着一条狰狞青龙纹身的……独臂老人。想必,那便是漕帮之中活着的传奇,“铁臂蛟龙”常五爷。
至于正中的那张,象征着漕帮最高权力的虎皮大椅,则是空的。
“……有意思。”她脑海里魏明月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名为‘龙头大会’,总舵主却不见踪影。反倒让一个外人,和一个早已不过问帮务的废人,在此主事。看来,如今这漕帮,早已是名存实亡了。”
就在这时,一道宽厚的木制跳板,被重重地搭在了两艘船之间。
四名手持鬼头大刀的青龙堂帮众,面带不善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人对着沈青萝粗声粗气地喝道:“苏老板是吧?我们白爷有请!按我们漕帮的规矩,闲杂人等一概不许上船!除了你和你妹妹之外,剩下的人,都给老子待在船上!”
这是下马威。
也是在试探她们的底气。
杏儿被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个哆嗦。
沈青萝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却又带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你,在教我做事?”
她没有提高音量,但那声音却如同三九寒冬的冰,让那名本是嚣张无比的帮众,心头猛地一寒!
他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而就在这时,一直跟在沈青萝身后,扮作普贴身护卫的高远上前一步,他那如山般的身形,瞬间便将那几名帮众的视线,给全部挡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刀而布满了厚茧的大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一股,只有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军人才有的凛冽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只知道欺压百姓的混混心底!
那几名帮众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们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护卫。而是一头,随时可能将他们撕成碎片的……猛虎!
“……这位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为首那人,脸上的嚣张变成了谄媚的苦笑,“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还望苏老板,不要与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
楼船之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白少杰,眼里闪过了一抹异色。
而他身旁的常五爷,那只独眼之中更是精光一闪,浑浊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高远的身形之上。
最终,还是沈青萝,轻轻地摆了摆手。
“罢了。”她淡淡地说道,“今日,我是客。客随主便。”
她和贴身侍卫高远,以及杏儿和扮作贴身侍女的苏轻烟,四人在那数百道,充满了审视与敌意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踏上了那座,通往龙潭虎穴的……死亡楼船。
聚义厅,设在楼船的第三层。
整个大厅空间之阔大,足以容纳数百人。厅内没有半分江南水乡的精致与风雅,处处都透着一股,粗犷而又充满了血腥味的江湖气息。墙壁之上,挂满了各种野兽的头颅和缴获来的兵刃。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烈酒,与男人汗臭混合的味道。
此刻,大厅之内,早已是座无虚席。
漕帮十八堂口,四十二路香主,近百名在江南水路之上,跺一跺脚,便能让一方水土都为之震颤的江湖枭雄,皆已齐聚于此。
他们一个个,或是满脸横肉,或是神情阴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彪悍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