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 “无事” 落下后,崖底的寂静如同被墨汁浸染的宣纸,迅速蔓延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
连空气中翻涌的魔气,都仿佛被这凝滞的氛围扼住了咽喉,原本嘶嘶的低语弱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如同气流摩擦的声响,在空旷的石洞里缓缓回荡。
云澜重新闭上了眼睛,背脊依旧挺得笔直,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寒气,如同极北之地沉寂了万年的冰雕。
他的呼吸均匀而微弱,看似再次沉入了与体内阴寒、魔气的对抗之中,可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周身那层晦暗不明的气息并非全然稳定 ——
时而凝滞如冰封的湖面,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时而又微不可察地波动,如同被风吹起的涟漪,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无波。
苏晓瘫在地上,四肢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困难。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包裹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酸涩;
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可她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反复回放着方才云澜那锐利如刀的审视目光 ——
那目光里的震惊如同惊雷,探究如同深潭,凝重如同压在心头的巨石,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平静。
他到底看出了什么?
她那笨拙的、误打误撞弄出来的 “意念力场”,不过是凭借一股执念强行撑开的简陋屏障,难道真的藏着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不得了的秘密?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这种违背修仙常理的、离经叛道的思维,是个比魔气更危险的麻烦,正在暗中盘算要不要提前清理掉这个潜在的 “隐患”?
毕竟,对他这样的存在而言,抹杀一个刚引气入体的凡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如同涨潮的海水,汹涌地涌上心头,搅得她心绪不宁。
她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抬眼,再次望向那个如同冰雕般沉寂的身影。
她的目光里藏着一丝忐忑 —— 怕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怕再次引来他锐利的审视;
也藏着一丝好奇 —— 好奇他此刻在想什么,好奇他对自己的 “成果” 究竟是何态度;
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如同一只刚从猎人陷阱里逃脱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远处那个强大到令她敬畏的 “天敌”。
就在这时,云澜毫无预兆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没有任何征兆,那双紧闭的眸子倏然睁开,如同寒星划破漆黑的长夜,瞬间便捕捉到了她偷偷打量的目光。
那目光太过精准,太过迅速,让苏晓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视线,却被牢牢定住。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般锐利如刀,也没有了那种近乎解剖般的冰冷审视,而是带着一种…… 极其古怪的神色。
那神色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惊异,如同看到了违背常理的景象;
又带着深沉的思索,仿佛在琢磨一个无解的谜题;
最让苏晓心惊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孩童发现新奇玩物般的……兴味?
那兴味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稍纵即逝,却真实地存在着。
它与他以往的冷漠、暴戾、疲惫截然不同,像是一汪死寂的深潭中突然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鲜活的、令人心惊的涟漪,透着一种苏晓从未见过的、属于 “鲜活生命” 的气息。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苏晓苍白虚弱的脸上 —— 她的脸颊还沾着未干的冷汗,晶莹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嘴唇因长时间未进水而微微干裂,泛着不健康的淡白色;
眼神里带着未散的不安,却又透着一丝不肯轻易低头的倔强,像一只被暴雨淋湿了羽毛,却依旧蜷缩着身体、不肯向风雨妥协的小兽。
这目光停留了许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世间罕见的珍宝,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又像是在琢磨一个复杂的谜题,试图从她的神态中找到答案。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苏晓的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又被那其中陌生的兴味所吸引,身体如同被施了咒般,动弹不得。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崖底的寂静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
苏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与不安,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却依旧无法缓解这诡异的氛围。
她快要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正准备硬着头皮开口,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哪怕得到的是冰冷的斥责,也好过这样被不明不白地注视时,云澜终于动了动唇。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带着之前与魔气战斗、道心动摇留下的疲惫,却不再是以往那种带着命令的冰冷、带着质问的锐利,也不是平淡无波的陈述,而是用一种近乎玩味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语调,如同在品尝一杯醇厚的老酒般,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你,很有趣。”
“……”
苏晓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耳边仿佛响起了惊雷,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有…… 趣?
她没听错吧?
这个词语,从这个万年冰山、视万物为刍狗、抬手间便能决定他人生死的仙尊口中说出来,简直比听到魔气开口唱歌、看到坚硬的石头长出枝叶还要惊悚!
这根本不符合他以往的形象,不符合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她觉得荒谬又心惊。
他是在嘲讽她吗?嘲讽她不自量力,明明只有微末的灵力,却偏偏要搞出这种简陋不堪的防护域,如同跳梁小丑般在他面前献丑,所以觉得 “有趣”?
还是在评价她那些离经叛道的、违背修仙常理的想法,觉得太过荒谬,荒谬到让他觉得 “有趣”?
又或者…… 是字面意思,他真的觉得她这个人,她的思维,她的存在本身……“有趣”?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若是前者,意味着赤裸裸的羞辱,让她之前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
若是后者,意味着她可能成了他眼中可供消遣的 “玩物”,一旦新鲜感过去,便会被弃如敝履。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都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云澜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她,仿佛只是随口评价了一下今天的天气般平淡,重新缓缓阖上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垂下,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沉寂,仿佛刚才那带着兴味的目光、那句令人心惊的评价,都只是苏晓的幻觉。
但苏晓却清晰地捕捉到,在他眼帘完全闭合的前一刹那,他唇角那抹几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极其细微的上扬弧度。
他…… 真的在笑?
虽然那笑意浅淡得如同清晨的薄雾,风一吹便会散去;
古怪得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其中究竟藏着什么意味;
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审视般的感觉,但确确实实,是因为她而笑!
是因为那句 “你,很有趣” 而流露的、极其隐晦的笑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一丝荒谬绝伦的感觉,顺着苏晓的脊椎缓缓爬了上来,让她浑身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追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想要确认他到底是在嘲讽还是在表达别的意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恢复平静的侧脸,看着他苍白的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被一个这样的存在认为 “有趣”,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该庆幸 —— 庆幸自己没有被他视为威胁或毫无用处的废物,暂时保住了性命;
还是该感到更大的恐惧 —— 恐惧自己从此成了他漫长孤寂岁月里的一个 “消遣”,命运从此不再由自己掌控,只能任由他摆布。
心中那片刚刚因成功布阵而升起的、如同萤火般微弱的欣喜,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茫然所取代,如同被乌云笼罩的夜空,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依旧稳定存在的微型防护域,看着那淡白与冰蓝交织的微光,又低头看向身边那个沉寂如冰却又刚刚流露过 “兴味” 的仙尊,只觉得前路一片迷雾,看不清方向。
原本就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绝境之路,似乎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 “有趣”,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 危机四伏。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不知道云澜会如何对待她,是继续放任她探索自己的道路,还是会因为这份 “有趣” 而对她施加更多的限制。
她只能蜷缩在这片小小的防护域中,怀着满心的忐忑与茫然,等待着下一个未知的变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