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以晓月彻底妥协告终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激起短暂的情绪涟漪后,终究还是沉寂下去,融入了深渊永恒的黑暗。
接下来的时日(如果这不见天日的昏暗也能被称作 “时日” 的话),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到近乎凝滞的平静 —— 没有争吵,没有试探,甚至连多余的目光接触都少得可怜。
晓月不再试图寻找逃离的路径,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去靠近云澜、为他输送能量。
她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盘膝坐在那块熟悉的岩石上默默修炼,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却日渐坚韧的灵力,顺着七道奇异脉络缓慢流转。
只是那双往日里总是闪烁着清澈光芒的眸子,此刻深处沉淀了些许挥之不去的黯淡与疏离,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再也不见之前的鲜活。
云澜依旧将多数时间用于闭目调息,眉头时常紧锁,显然还在与手臂上那顽固的阴寒侵蚀,以及体内躁动不安的魔气做着对抗。
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不再有之前那般外放的压迫感,却也因此显得更加深不可测,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让人无法窥探其真实实力。
偶尔,他会缓缓睁开眼,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不远处那道安静蜷缩的身影,猩红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既无厌烦,也无关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是否还在原处。
死寂,成了崖底唯一的主旋律。
直到某一次,晓月尝试着引导一缕从岩石缝隙中汲取的、稀薄到近乎透明的土属性灵气时,因灵力运转过于专注,神念竟无意中穿透了表层岩石,探入脚下更深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清晰地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浓稠魔气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并非狂暴的攻击属性,也非阴寒的侵蚀属性,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意味,如同深埋地下的玉石,虽被尘埃掩盖,却依旧能散发出微弱的光泽。
它极其微弱,稍不留意便会被魔气的干扰掩盖,却异常顽强地存在于这片被污染的土地深处,从未消散。
这个发现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一颗石子,让晓月沉寂多日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澜。
她停下修炼,指尖微微蜷缩,目光落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上,心中既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
云澜依旧保持着闭目调息的姿势,墨发垂落,白衣虽残破却依旧挺拔。
“下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开口,声音因为久未与人交谈而有些干涩沙哑,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云澜缓缓睁开眼,那双猩红的眸子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
显然,他有些意外她会主动开口,更意外她会与自己分享这样的发现。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如同她一般,将一缕比她强大百倍、凝练磅礴的神念,悄无声息地沉入地底,顺着她感知到的方向探去。
片刻后,他眼中那亘古不变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漠,似乎松动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
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虽转瞬即逝,却被一直观察着他的晓月捕捉到了。
“确有异样。”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带着伤势未愈的沙哑,却明显少了几分往日的漠然,多了一丝认真,
“这波动…… 不似魔气,也不似寻常灵气,倒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古老能量。”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脚下这片他们困守了不知多久的崖底,语气中多了几分不确定,
“此地,或许并非全然死寂。”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两人之间那凝固了许久的气氛。
一直紧绷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丝流动,连周围魔气的嘶嚎都仿佛变得遥远了一些。
晓月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
她知道,以云澜的性格,若不是确认此事有探索的价值,绝不会轻易开口。
云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探索的风险与可能获得的收益 ——
地底的未知能量或许是生机,也可能是更大的危险。
最终,他看向她,那双猩红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随我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任何承诺,只是简短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但晓月明白,这三个字意味着一次有限的、在他绝对掌控范围内的 “放风”,也是一次或许能发现崖底秘密的机会 ——
无论这秘密是生机还是危险,都比日复一日地困守在原地要好。
她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撑着岩石站起身,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
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于亲近,也能及时跟上他的步伐,是她在这段时间里,下意识找到的 “安全距离”。
云澜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某种无形的能量节点之上,既避开了魔气最浓郁的区域,也减少了对地底能量的惊扰。
周身那无形的威压自然散开,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周围蠢蠢欲动的魔气牢牢排斥在三尺之外,为身后的晓月开辟出一条相对 “安全” 的路径。
晓月跟在他身后,感受着前方传来的、令人莫名心安(或许是习惯了的)的强大气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四周 ——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 “从容” 地观察这片囚禁了她许久的深渊。
嶙峋的怪石表面布满了被魔气腐蚀的孔洞,呈现出各种诡异扭曲的形态,有的像张牙舞爪的怪兽,有的像枯萎的树木,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深暗的苔藓在魔气的滋养下微微蠕动,如同活物般,偶尔会分泌出一丝粘稠的黑色汁液,滴落在岩石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
岩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早已失去灵光、残破不堪的古老刻痕 ——
那些刻痕线条模糊,图案残缺,却能隐约看出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或壁画,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久远之前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云澜偶尔会停下脚步,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触摸某块岩石的表面,或是凝神感知片刻,似乎在凭借某种本能或尘封的记忆,寻找着地底那微弱能量波动的源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谨慎,与他平日里杀伐果断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次,他在观察一块布满刻痕的岩壁时,不慎触动了其上一处看似普通的凹陷 ——
那凹陷与岩石的自然纹路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察觉。
刹那间,数道由精纯魔气凝聚而成的暗影箭矢,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般,从凹陷中激射而出,直指云澜的后背!
那些箭矢带着刺骨的阴寒,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其威力足以轻易撕碎金丹修士的护体灵力!
晓月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调动体内的灵力做些什么 ——
哪怕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或许连延缓箭矢的速度都做不到。
然而云澜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周身的冰凰气息微微一荡,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成型。
那几道气势汹汹的魔气箭矢,在靠近他三尺之外时,如同撞上了坚硬的壁垒,连一丝声响都未曾发出,便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黑气,很快便被周围的魔气同化。
强大得令人绝望。
晓月默默收回了刚刚抬起的手,指尖微微发凉。
心中那点因短暂 “自由探索” 而生出的微末涟漪,也在这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再次平复下去 ——
她清楚地知道,没有云澜的保护,她连片刻都无法在这深渊中生存。
他们一路探索,云澜凭借着强大的感知力,避开了几处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区域 ——
有的区域魔气浓郁到几乎凝结成液态,有的区域空间不稳定,随时可能出现吞噬一切的裂缝;
同时,他们也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事物:几株能在魔气中顽强生存的暗色植物,其叶片呈现出深邃的墨色,却能在触摸时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净化之力;
还有几处能量异常紊乱的空间节点,靠近时能感受到灵力的剧烈波动,仿佛随时可能撕裂空间。
整个过程中,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唯一的互动,不过是云澜偶尔停下脚步时,晓月也随之驻足等待。
但一种无形的默契,却在这沉默的行进与偶尔共同面对微小风险时,悄然建立 ——
无需言语,无需眼神交流,彼此便能感知到对方的意图。
他负责感知危险,清理障碍,为她开辟安全的路径。
她则安静地跟随着,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将那些奇特的地貌、古老的刻痕、罕见的植物都默默记在心里,用她那来自异世的、独特的视角,试图理解这片绝境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
这并非温情脉脉的携手同游,更像是一场各怀目的的、谨慎的勘探 ——
云澜或许是为了寻找突破困境的方法,或是探寻地底能量的秘密;
而晓月,则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片囚禁之地,或许也是为了在这绝望中,寻找一丝哪怕微不足道的、属于自己的生机。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第一次,以非对抗、非依赖的姿态,共同去做一件事。
共同探索这片既囚禁了他们,也或许隐藏着未知秘密的崖底。
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这微不足道的 “共同”,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虽然未能改变被困的大局,未能带来真正的希望,却终究…… 荡开了一圈与以往不同的涟漪,为两人之间那僵硬的关系,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