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如同无数细针,刺得林媚浑身麻木,只有紧攥着秦江手腕的右手传来一丝微弱却固执的脉动,证明他还活着。
每一次海浪的推涌都像在消耗秦江最后的气力,他身体的重量越来越沉地坠在她身上。
身后那艘罪恶游艇的探照灯如同盲目的巨兽之眼,徒劳地在漆黑的海面上扫掠,光柱几次险险擦过他们身边,激起一片片破碎的银光。
“坚持住!秦江!看到船了!”
林媚的声音被海浪撕扯得断断续续,咸涩的海水呛入口鼻。
前方,两艘渔船的轮廓在夜色中沉浮,其中一艘船头上,一个瘦高的身影正拼命挥舞着手臂,微弱的光线下,是老周那张写满焦灼的脸。
“这边!快!”
老周的吼声穿透了浪涛的喧嚣。
一股混杂着希望和巨大疲惫的力量瞬间注入林媚四肢百骸。她咬紧牙关,几乎是凭着最后的本能,连拖带拽,将秦江沉重的身体推向渔船船舷边伸出的几双粗糙、布满老茧的手。
当她和秦江终于被七手八脚地拽上湿滑冰冷的甲板时,林媚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肺部火烧火燎,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般的血腥气。
“秦江!秦江怎么样了?”
她顾不得喘息,手脚并用地扑到秦江身边。
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风灯,光线摇曳不定。
灯光下,秦江的脸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紧抿着。
左臂临时捆扎的布条已经被深红的血浸透,边缘还在缓慢地洇开新的暗色。
更让林媚心胆俱裂的是他的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老周和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渔民老李正蹲在秦江身边,老周飞快地检查着伤口,手指沾满黏腻的血。
“不行,伤口太深,血止不住,得立刻靠岸送医院!”
他猛地抬头,朝着驾驶舱方向嘶吼,“老李,全速,回码头,快,他撑不了多久了!”
“轰隆隆——”
渔船老旧的柴油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船身剧烈一震,调转方向,在动荡的海面上奋力破浪前行。
颠簸中,林媚紧紧握住秦江冰冷的右手,那微弱的脉搏成了连接她与深渊的唯一绳索。
渔船破开波浪的声音单调而巨大,像沉闷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突然,林媚感到手心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力道。
她猛地低头。
秦江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沉重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丝线艰难地提起,掀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是涣散的,却在那昏黄的、摇曳的灯光下,挣扎着试图聚焦,最终,艰难地定格在她写满惊惶的脸上。
“……林…媚……”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被引擎的轰鸣和海浪声瞬间吞没大半。
“我在,我在,别说话,保存体力,我们马上就到!”
林媚几乎是趴在他耳边喊,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混着脸上的海水滑落。
秦江的嘴唇又动了动,右手在她掌心里极其微弱地挣动了一下,似乎想挣脱她的握持去摸索什么。
林媚立刻明白了,她松开手。
秦江的手费力地、颤抖着,摸索向自己腰间一个被海水浸透、毫不起眼的暗袋。
摸索了两次,指尖才勾出一个冰冷、湿漉漉的小东西——一枚黑色的、普通至极的U盘。
他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U盘塞进林媚同样湿冷的手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传递过来的不仅是那枚冰冷金属的触感,还有一种沉重如山的托付和濒死的不甘。
“……录……证据……顾……”
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耗尽了他体内最后一点光和热。
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他眼中的那点微光骤然熄灭,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吹灭,头部无力地向一侧歪倒,再无声息。
“秦江——!”
林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撕裂!她失声尖叫,那凄厉的声音划破渔船的轰鸣和海浪的咆哮。她死死攥住那枚带着秦江最后体温的U盘,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深夜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老周!他不行了!”
老李探了探秦江的颈动脉,声音发颤。
“加速!再快!”
老周对着驾驶舱咆哮,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转向林媚,眼神复杂地扫过她紧握的拳头,“那是什么?他给你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急促,目光紧紧锁在U盘上。
林媚下意识地将握着U盘的手猛地缩回身后,身体绷紧如弓。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在巨大的悲痛中迅速凝结成冰,死死盯住老周。
老周脸上那层惯常的敦厚焦虑,此刻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凝重。引擎的轰鸣和海浪的拍击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舱板上只剩下秦江无声无息的躯体,和两个警察之间无声的对峙。
渔船在黑暗中疾驰,船头劈开的浪花如同森白的獠牙。老周刚才那句询问,不再只是关心战友的安危,更像是在确认一件关键物品的下落。
林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骤然降临的、冰冷的警觉。
老周……他怎么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细节?在这种生死关头?
老周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瞬间的失态,他迅速移开目光,重新蹲下身检查秦江的情况,语气恢复了焦急:
“脉搏太弱了!坚持住啊兄弟!”
他用力按压着秦江的胸口,动作标准而用力。但林媚紧握U盘的手心,却渗出了冷汗。刚才那一瞬间老周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信任的薄膜。
她低头,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黑色U盘,在昏黄的光线下,外壳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被硬物撬动过的划痕?不,也许是海水冲刷的痕迹?
也许是刚才在甲板上剐蹭的?林媚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这艘来接应的渔船……真的安全吗?老周……他真的只是老周吗?
渔船在黑暗中破浪前行,前方的海岸线依然遥不可及。而船上的气氛,比这深秋的海夜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秦江用命换来的东西,此刻在她手中,重逾千斤,也烫如烙铁。.
她不动声色地将U盘紧紧攥回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却死死盯住老周忙碌的背影,以及驾驶舱里老李模糊的身影。
引擎的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在为这诡异的寂静打着危险的节拍。
老周似乎感觉到了她锐利的目光,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带着沉重疲惫的、刻意放缓的语调说:
“林媚,别太担心,我们一定把他送到医院。你……你也先休息一下,保存体力。” 他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喝口水。”
林媚没有接。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身体依然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像一只受惊却蓄势待发的猎豹。
她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老周,离码头……还有多远?”
老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才回答:
“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他拧开水壶自己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水渍顺着嘴角流下一点,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就在这时,引擎的咆哮声骤然一变。
“突突突——噗——!”
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声响后,那震耳欲聋的轰鸣竟猛地减弱,变得时断时续,船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老周猛地站起身,朝着驾驶舱厉声喝问。
驾驶舱里传来老李气急败坏又带着惊恐的吼声:
“妈的,熄火了!引擎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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