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组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蹲下身,轻轻扶起张老汉。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各位乡亲,这是县委的督办令。”
他指着文件上的红色印章,“从今天起,调查组就住在镇上,直到查清事实。”
“有什么情况,随时可以来镇政府找我。”
第三天晨会上,郑组长的手机震动不断。
当他第五次挂断来电后,镇纪委老陈发现他签字时把“郑”字的右耳刀写成了波浪线。
中午食堂里,调查组成员不再与镇干部同桌吃饭。
傍晚的案情分析会突然改在小会议室召开。
吴宇恒送文件时,听见郑组长对着电话说:
“...证据确实充分...但考虑到全县经济指标...”玻璃窗映出他扯松领带的动作。
结案通报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周一早晨的班子会议上,秦江缺席,郑组长将红头文件推到会议桌中央。
纸张与玻璃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把钝刀划开凝固的空气。
“经查,马德才在担任镇办公室主任期间收受永安钢厂贿赂一百八十余万元。”
吴宇恒注意到文件右下角的签发日期是上周五——正是郑组长连续拒接电话的那个雨天。
当天下午,县纪委网站发布了马德才被“双规”的消息。
马德才被两名工作人员夹着走向黑色公务车。
纪委的黑色公务车开走后,镇政府大院里的空气依然凝固着。
吴宇恒站在办公室窗前,手里攥着那份刚下发的红头文件,纸张边缘被他捏出了褶皱。
“老吴,你看这个。”
周有雷推门进来,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屏幕上正在播放县电视台的新闻片段:
马德才被两名纪委工作人员押着走向公务车时,突然回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诡异的从容。
“他这是什么意思?”
周有雷的声音压得很低。
“正常人被双规不是应该...”
吴宇恒盯着那个定格的笑容,突然想起什么:
“老秦知道这事了吗?”
“刚给他发了消息。”
“钱卫东的案子下周开庭。”
周有雷把《云溪日报》摊在办公桌上。
头版照片里,钱卫东戴着手铐的双手特意用马赛克处理过,但腕间那款欧米茄星座系列手表依然清晰可辨——去年县企业家年会上的抽奖奖品。
周有雷滑动手机,调出另一段视频,“你再看看这个。”
这是钢厂厂长钱卫东被警方带走的画面。
与马德才的从容形成鲜明对比,钱卫东脸色惨白,被带上警车时双腿都在发抖,差点在台阶上绊倒。
吴宇恒若有所思:
“一个吓得腿软,一个笑得从容...这里面有问题。”
当天下午,秦江拄着拐杖回到了镇政府。
秦江的拐杖声在政府大楼走廊里回荡。
他推开会议室门时,正在整理文件的郑组长明显僵了一下。
“秦书记,您这伤...”
郑组长起身相迎,目光却飘向窗外。
“不碍事。”
秦江径直走向会议桌主位,“听说结案了?”
吴宇恒把通报文件往他面前推了推:“马德才受贿一百八十万,钱卫东污染环境罪。”
文件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印着三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最上面那个“牟”字写得格外遒劲。
秦江的拇指在那个签名上摩挲了两下,突然笑了:“牟县长的字,越来越有风骨了。”
“证据链很完整。”
郑组长递来一摞案卷,最上面那份询问笔录的边角卷曲着,像是被反复翻阅过,“马德才全认了。”
秦江的手指在“牟云港”的签名上停留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郑组长:
“老郑,马德才的审讯录像能调出来看看吗?”
郑组长的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颤:“这个...按规定...”
“我明白。”
秦江摆摆手打断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就是好奇,一百八十万的赃款都去哪了。”
窗外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声,永安钢厂正在拆除违规建造的围墙。
“对了。”
秦江突然转向周有雷,“老周,上次你说钱卫东那块手表...”
周有雷会意,立刻调出照片放大:
“县企业家年会抽奖记录显示,这块表是牟县长亲自颁的奖。”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郑组长猛地站起身:
“我去催催结案报告的印刷进度。”
秦江望向窗外,赵师傅正带着村民在钢厂门口拉横幅。
秦江摩挲着拐杖上的裂痕——那是车祸时在方向盘上撞的。
“先让钱卫东的案子开庭,马德才的赃款去向继续查。”
周有雷突然压低声音:
“刚才咱镇上办公人员发信息,说钱卫东的保险柜里有个账本...”
“别碰!”
秦江厉声制止,“让他们按正常程序封存。”
他盯着周有雷的眼睛,“记住,我们现在每一步都要走得堂堂正正。”
周有雷离开后,秦江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窗外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缓缓摩挲着拐杖上的裂痕,陷入沉思。
“还是太急了...”
秦江轻声自语。
他想起初到齐坪镇时,陆瑾瑜的叮嘱:“要学会隐忍,要沉得住气”。
桌上的文件被晚风吹得哗哗作响。
秦江伸手按住,目光落在牟云港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上。
这个签名他太熟悉了——在凤栖镇,就是这一模一样的笔迹。
他慢慢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窗前。
镇政府大院里,几个年轻干部正在张贴“学习纪委会议精神”的横幅。
他们的动作麻利又谨慎,时不时抬头张望。
这就是现实。
秦江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根基,贸然出手只会重蹈凤栖镇的覆辙。
“得换个法子...”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是值班干部来锁门了。
秦江拄着拐杖慢慢走出去,在镇政府大门口驻足回望。
办公楼里还有几盏灯亮着,其中一盏来自档案室。
“秦书记,还不回去休息?”门卫老李关切地问。
“这就走。”
秦江笑了笑,“老李,明天帮我找几本镇志来看看,越老的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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