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似乎都比往常要明亮几分,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暖意。
周正阳驾驶着那辆符合他身份、却在此刻显得过于沉稳的轿车,早早地便停在了苏寒短信中提及的那家酒店停车场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在车内清晰可闻。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距离约定的中午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应一个约。
这种陌生的、带着焦灼与甜味的期待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他习惯于掌控时间,习惯于在最后一刻从容登场,习惯于成为那个被等待的人。
可面对苏寒,所有的“习惯”都失了效。
他像一个初次约会、生怕迟到的毛头小子,提前抵达,然后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驾驶室里,与内心那个被规训了二十多年的自己面面相觑。
家族的教诲,如同刻在骨血里的烙印,从他懵懂时期便已开始。
他需要喜怒不形于色,需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需要永远挺直象征着风骨与责任的腰板,需要待人接物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可有谁知道?
那个被无数光环和期望包裹着的周家嫡孙,他的童年,也曾渴望像寻常孩子一样,在草地上毫无形象地快乐追逐,哪怕滚一身泥泞;
在受到不公时,能够不顾体面地怒吼出声,宣泄委屈;
在感到难过时,可以放肆地哭泣,而不是将眼泪死死憋回眼眶,换上得体的微笑。
这些属于孩童最原始的情绪和权利,在他尚未明白它们为何物时,就被无声地剥夺了。
他的人生是一张早已绘制好的精密图纸,每一步都必须走在预设的轨道上,不容许任何即兴的、属于“自我”的笔触。
可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第一次被苏寒那双清冷平静的眼睛注视时;
或许是第一次被她干脆利落地拒绝时;
那些被深深压抑的、本“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被她拒绝后,他体会到了何为毁天灭地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打破些什么,那种狂暴的怒意与不甘,几乎冲垮他多年的修养堤坝。
而此刻,仅仅因为她一句带着明确社交目的的应允,哪怕知道是敷衍,是答谢,他的心却像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糖果的孩子,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他甚至……开始在意自己的穿着。
看看他如今这一身!时下最流行的休闲款式,精心打理出几分随性感的发型,取代了往日一丝不苟、代表稳重与可靠的西装革履。
他是谁?他是周正阳,是最年轻有为的外交官!
可如今这身装扮,哪里还有半分外交官的沉稳持重?
恐怕只剩下年少轻狂与风流倜傥了吧?
若是被那些同僚或对手看见,定然会成为圈子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足够他们品味许久
——“看呐,周家那位,竟也有如此‘不稳重’的一面。”
想到这里,他嘴角却勾起一抹近乎自嘲又带着点叛逆的弧度。
可他,就是想要这样。
他想要苏寒看到的,不是那个被家族和责任包裹得严严实实、完美得像一尊玉雕的周正阳。
他只想让她看到,一个剥去了层层外壳的,真实的,只比她大一岁的年轻人。
他也会紧张,也会期待,也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心潮起伏。
他厌倦了每天必须用西装革履将自己武装成“而立之年”的成熟模样,他身体里那个被压抑了太久的、真实的灵魂,正在拼命地想要挣脱出来,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清冷如月、却又坚韧如竹的女子
——苏寒。
他再次看向酒店入口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
他既期盼着那个身影的出现,又隐隐害怕着她到来后,自己该如何维持这刻意营造的、“不一样”的轻松表象。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一如他此刻挣扎而滚烫的内心。
这场午餐,于他而言,早已超越了一顿饭的本身意义,成了一场他向既定规则发起的、笨拙而真诚的“叛逆”,也是一场他渴望被“看见”的,孤注一掷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