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桑塔纳缓缓驶入县城。
苏寒透过车窗望着渐次亮起的街灯,像一串被晚风拂动的珍珠。
秦经理和姜叔在前座低声交谈着今日的收获,而她只惦记着院子里那个等待的身影。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葡萄架下的景象让苏寒心头一紧。
奶奶蜷在藤椅里,蒲扇搁在膝头,佝偻的背影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纸。
院角的灯泡引来几只飞蛾,在老人脚边投下摇曳的光影。
奶奶!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触到老人冰凉的手腕。
回来啦?奶奶眯着昏花的眼睛,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成笑容,灶上留着饭呢。
苏寒鼻尖一酸。
饭桌上,山药排骨汤氤氲着热气。
奶奶颤巍巍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汤底沉着三颗红枣——那是老人家藏在罐底,专门留给她的。
今天谈得怎么样?奶奶夹来一筷子青菜。
苏寒突然哽住。
她想起凯旋餐厅的水晶吊灯,想起张总手上那枚价值不菲的翡翠戒指。
而奶奶的银镯子早已氧化发黑,那是当年陪嫁的一件首饰。
挺好的。她低头扒饭,今年冬装要用真丝绒,给您也做件新袄子好不好?
瞎花钱。奶奶笑着摇头。
饭后,祖孙俩坐在葡萄架下纳凉。
苏寒把头靠在奶奶肩上,闻见老人身上淡淡的艾草香。
县城夏夜的星空不如乡下明亮,但奶奶的手掌依然温暖。
奶奶,对不起。她望着天边疏星,总让您一个人...
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发顶:傻丫头,要是在村里,哪能这样?老人指着亮堂堂的卫生间,现在多好,不用摸黑去茅房。
可苏寒知道,奶奶这是安慰自己……
我爱奶奶。她突然说,像小时候那样钻进老人怀里。
羞不羞。奶奶笑着,却把她搂得更紧些。
安顿奶奶睡下后,堂屋的台灯亮到深夜。
账本摊在桌上,钢笔悬在预计收入***元上方,迟迟未能落下。
裁缝店里,姜叔正俯身在裁剪台上比对纸样,老花镜滑到鼻尖上。
秦经理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推门进来,手里晃着一叠单据。
老姜,你猜怎么着?张总那边连夜打电话——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见苏寒已经坐在角落的缝纫机旁,正往小本子上画着什么。
小寒来这么早?
姜叔连忙擦了擦手上的划粉。
苏寒合上本子,露出一个晨露般清亮的笑容:想请二位看看新设计的样衣细节。
她展开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布料参数和工艺要求。
秦经理凑过来看,突然倒吸一口气:这...这不是昨天张总提到的进口面料吗?你连克重和纱支数都记下来了?
姜叔的眼镜彻底滑了下来。
他记得昨天在茶庄,张总确实提过一嘴意大利进口的羊毛混纺,但当时服务员正上茶,他自己都没听清具体参数。
那会儿张总说的时候,我正巧在记。苏寒的指尖点着图纸某处,这种面料做冬装立领不会硌脖子。”
秦经理和姜叔交换了个眼神。
昨天在茶庄,他们光顾着注意合同金额,哪还记得这些细节?
还有这里,苏寒翻到下一页,张总说香港客户喜欢在袖口绣小字的,我查了资料,可以用0.3mm的进口绣线。
她抬起头,姜叔,咱们库房是不是还有去年剩的金线?
姜叔手里的画粉啪嗒掉在地上。
昨天餐桌上张总确实提过香港客人的喜好,但那是大家在讨论红酒的时候随口说的啊!
秦经理突然拍了下额头:等等,昨天西餐厅里,张总说想找明星代言...
嗯,所以我连夜画了张宣传图。
苏寒从包里又掏出一张纸,上面是穿着改良唐装的戏曲演员草图,衣襟处若隐若现的梅兰竹菊纹样,与人物妆容相得益彰。
小寒啊...姜叔摘下眼镜擦了擦,你昨天到底是怎么...
就是正常聊天呀。苏寒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张总说话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就都记住了。
秦经理突然大笑起来,她一把搂住苏寒的肩膀,昨天回来的路上我还担心,想着小姑娘第一次见大老板肯定紧张,结果你倒好——
苏寒抿嘴笑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她手中的设计图上,那些精确的数据也在闪闪发亮。
这个充满布屑和线香的早晨,两位长辈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张总临走时特意嘱咐: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