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王癞子那狗东西,算个鸟!仗着陈老大宠他,鼻孔都朝天了!好处他捞,黑锅咱们背!昨天山寨那边换兽皮,明明谈好了价,他非要多扣人家两张!差点又打起来!最后还不是咱们几个低声下气赔不是?” 刀疤汉子越说越气。
赵三慢悠悠地嚼着饼,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压低声音:“老疤,忍忍吧。谁让人家是陈老大的心尖子呢?咱们这些东争港跟过来的老人,早就不入眼了。你看咱们现在分的是什么活?最苦最累的挖沟、伐木!王癞子他们呢?守仓库、管进出!油水厚着呢!”
“妈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老疤一拳捶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落下,“陈老大…唉,心是越来越偏了。赵三哥,你说咱们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赵三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像蚊子哼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老疤,还记得当年在东争港,咱们十几条汉子,被三股海盗围着打,是谁带着咱们杀出来的血路?是谁最后把受伤的兄弟一个不落背回船上?”
他顿了顿,看着老疤眼中闪过的追忆和一丝热血,“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但咱们老兄弟的情分,还在!咱们流的血,不能白流!总得有人记着咱们的好,给咱们一条真正的活路!”
老疤的眼神猛地一凝,死死盯着赵三:“三哥…你…你是说…吴少爷他…”
赵三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意味深长:“少爷是明主!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下只会窝里横、坏规矩的蠹虫!咱们这些老人,一身本事,难道真就烂在这泥地里?想想吧…还有,吴老爷这么多年待东争港这帮兄弟如何你不是也看在眼里。”
他拍了拍老疤的肩膀,留下一个暗示性极强的眼神,起身拍拍屁股,像没事人一样,溜溜达达地朝另一个窝棚区走去。
那里,另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老人”正在唉声叹气。
赵三的身影在破败的窝棚间灵活地穿梭,如同一条无声的鱼,在陈阿大看似稳固的势力池塘下,悄然搅动着水底的泥沙。
他接触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或多或少地燃起了一丝被压抑已久的不甘和微弱的希望火苗。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这新旧交替、暗流涌动的陵水庄里,悄然编织。
而在庄子核心区域,那座最大的木屋里,陈阿大正听着王癞子的添油加醋的告状,脸色阴沉如水。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姓余的…还有那个赵三…哼…”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想动老子的人?没那么容易!”
余宏的动作,快得如同他眉骨上的刀疤一样凌厉。
庄子西边那片原本荒芜的空地,几天之内就被木栅栏圈了起来,营帐如雨后蘑菇般立起。
号角声、粗粝的口令声、整齐却略显笨拙的脚步声,从早到晚,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一个陵水庄人的心上,也重重地敲在陈阿大的心头。
他手下那些原本还算精悍的护卫,如今在余宏那支雏形初具、却已显出森严气象的“护垦营”面前,显得愈发散漫、甚至有些猥琐。
王癞子等人更是被那操练的杀气所慑,连在庄内横行的气焰都收敛了不少,只敢在背地里骂骂咧咧。
这种无形的挤压感,让陈阿大如芒在背。他知道,自己必须摸清吴桥的底牌。
这天,陈阿大主动寻到了正在查看新开垦水田的吴桥。
“少爷!” 陈阿大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抱了抱拳,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吴桥身后跟着的余宏——那前锦衣卫百户如同影子般沉默,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让陈阿大很不舒服。
“阿大来了。” 吴桥放下手中捻着的稻秧,直起身,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东争港那边梁管事传信了,又有五千余口子到了那边,乱得很。正想找你商量。”
“东争港那边!后续几千流民,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转运,都卡在那里!我怕梁管事压不住场面,太多流民,我怕要出大乱子,咱们陵水这点根基都要被拖垮!”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大!放眼整个庄子,论威望、论对水路门道的熟悉、论处理这些三教九流的手段,非你莫属!东争港这千斤重担,你必须立刻给我挑起来!这两天收拾一下,尽快带得力人手出发!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东争港给我理顺了!保证这条命脉畅通无阻!”
轰隆!
陈阿大只觉得脑子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东争港?!
那个破败、混乱、三教九流混杂、还远离陵水庄核心的鬼地方?
把他从这苦心经营、油水丰厚的陵水庄核心踢开,发配回到那种地方去收拾烂摊子?!
这哪里是重用?这是赤裸裸的明升暗贬,是流放!
一股邪火夹杂着冰冷的恨意,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几乎要当场发作!
但眼角余光瞥到余宏那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身影和腰间那柄冷硬的雁翎刀,还有吴桥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寒意瞬间浇灭了他沸腾的冲动。
不能翻脸!现在翻脸,死路一条!
陈阿大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口几乎喷出来的血咽了回去。
他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如同石刻,声音也干涩起来:“少…少爷…东争港确实紧要…只是,陵水庄这边,匠户区、流民区、山民寨子往来,还有新来的余壮士这边…千头万绪,我怕我一走…”
“这个你无需担心!” 吴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余壮士坐镇安民庄,专司护卫和练兵,足以震慑宵小!庄内庶务,我自会统筹安排!赵三他们也能分担。你只管把东争港给我牢牢钉死!那里稳了,咱们琼州的局面才算真正打开!这才是头等大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堵死了陈阿大所有推脱的借口。
调令清晰无比,理由冠冕堂皇,甚至还扣上了“头等大事”的帽子。
陈阿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剧痛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汹涌的怨毒和杀意,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恭顺”:“少爷…体恤!既然东争港如此紧要,又是少爷信重…阿大…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少爷所托!”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好!我就知道阿大你识大体!” 吴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陈阿大的肩膀,“快去准备吧,时间紧迫。需要带什么人手,你自己挑,庄子里的人随你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