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光线昏暗,空气凝滞。与云梦瑶在角落里面临瓶颈却终见一丝曙光、内心燃起希望之火的状态形成惨烈对比的,是石床上慕清弦所陷入的、更深沉的困境与挣扎。那不仅仅是肉体的创伤,更是道心与剑魂的酷刑。
慕清弦所修的北斗剑道,其核心精髓在于“极致的纯粹”与“无匹的锋芒”。剑心澄澈如琉璃,映照万物,洞察虚妄;剑意凌厉如九天星辰之光,一往无前,斩断一切阻碍。这门剑诀在天衍界,乃是顶级的杀伐大道,要求修行者心无杂念,人剑合一,与周天星辰共鸣,引星力淬炼己身,锋芒毕露。
然而,这玄灵界的天地法则,其本质却充满了“沉重的惰性”与“粘稠的滞涩”。这里的灵气并非活泼跃动的能量,更像是沉睡万古、布满尘埃的泥沼。当慕清弦那至精至纯、追求极致速度与穿透力的星辰剑意,试图在此界运转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规则层面的排斥。仿佛一柄千锤百炼、吹毛断发的神兵,被强行插入了一把锈迹斑斑、布满污垢的旧剑鞘,每一寸出鞘都艰涩无比,每一次挥动都阻力重重,那无坚不摧的锋芒被死死地压制、束缚着。这种束缚感,源自世界底层法则的差异,非蛮力可破,让他的剑心感到了巨大的憋闷与挫败。
他偶尔会从深度的昏迷与高烧的谵妄中短暂挣脱,恢复一丝清明。紫眸睁开,视线模糊,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那蚀骨灼心的剧痛——幽水魔尊分身留下的魔气,如同附骨之疽,在此界诡异法则下,侵蚀速度虽略有减缓,却更加顽固难缠。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试图催动丹田内那枚代表着北斗剑道本源、此刻却黯淡如风中残烛的剑种,调动微弱的星辰剑元去冲击魔气,修复受损的经脉。
然而,心念甫动,异变陡生!
那丝微弱剑元刚一离体,便如同陷入了无形的胶水之中,运转速度慢了何止十倍!更可怕的是,此界那惰性灵气仿佛受到了“异物”入侵,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异反应,化作无形的壁垒,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仅未能有效驱散魔气,反而引得体内原本被勉强压制的剑气剧烈紊乱,如同脱缰野马,在残破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噗——!”
一大口暗红近黑、夹杂着细碎内脏冰片的鲜血,控制不住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石床上,触目惊心。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伤口,让他浑身痉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那双原本璀璨如星、锐利如剑的紫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灰暗,那是一种信念受挫、前路迷茫的深重郁结。纵横天衍年轻一代、被誉为剑道奇才的北斗少宗主,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一日,孱弱到连调动一丝本源剑元都如此艰难,甚至险些自伤?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巨大落差,对他那颗追求极致、骄傲无比的剑心的打击,远比魔气噬体带来的肉体痛苦,要深刻和残酷千百倍!
(慕清弦破碎的意识碎片,如同陷入噩梦:
“灵气……沉重……剑……好重……像在挥动山岳……”
“星辰……感应不到……剑心……蒙尘……”
“魔气……阴冷……在吞噬我的剑元……”
“不能……倒下……她……还需要……”
“新的……剑路……在哪里……黑暗……没有光……” )
云梦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刚刚对灵纹之道有了一丝微弱的领悟,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石床,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她初步“同化”过的混沌灵力。她回忆着白日偷学来的那个最基础的“愈伤”灵纹的轨迹,试图以指代笔,将那一丝蕴含着温和生机的灵力,如同绘制符箓般,轻柔地点向慕清弦伤口周围的穴位。
然而,她的指尖刚刚触及慕清弦的肌肤,甚至还未开始勾勒灵纹——
“嗡!”
慕清弦体内那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北斗剑元,仿佛受到了某种侵犯,竟自发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排斥之力!那力量虽弱,却带着北斗剑意特有的凛冽与排他性,直接将云梦瑶那缕温和的混沌灵力弹开!同时,他伤口处的魔气也似乎被惊动,微微躁动了一下。
“呃……” 慕清弦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锁起。
云梦瑶的手指僵在半空,心中一阵刺痛。失败了。他的剑元,乃至他重伤的躯体,都在本能地排斥着这种外来的、不属于北斗剑道体系的力量。就像水与油,难以相融。
她收回手,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和更深的心疼。默默拿起一旁破陶碗中的清水和干净的布条,继续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慕清弦,” 她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石屋中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明知他可能听不见,却仍想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也是为了传递某种信念,“别硬扛着,好吗?这里的天地法则……和我们来的地方完全不同。你的剑,或许……或许需要暂时忘记以前的锋芒,像水一样,先学会适应这条陌生的‘河道’。”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异常坚定,“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下来,才能找到新的路,才能……回去。”
石床上,慕清弦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乎那话语穿透了层层迷雾,触碰到了他意识的最深处。他紧抿的、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那下颌线绷紧的弧度,和眉宇间即便在昏迷痛苦中也不曾消散的倔强与不屈,却清晰地表达着他的回应——他听到了,他明白,但他绝不会就此沉沦!
云梦瑶心道: “笨蛋!都这样了还这么倔!你的剑是你的骄傲,但现在命都快没了!就不能稍微……变通一下吗?唉……看来想用灵纹直接给他疗伤行不通了,排斥太强。得想别的法子……要么找到能中和这种排斥的媒介,要么……等他自己的剑心找到适应此界法则的方法?可他的伤……等得起吗?”
她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在伤痛与法则的夹缝中艰难挣扎,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却也燃起了更强的斗志。她必须更快地变强,更快地理解这个世界,才能为他撑起一片天,直到他找到属于他的、新的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