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顾宅的灯光比往日更明亮了几分。
沈清弦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犹豫不决。最终，他选择了一件最普通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这身打扮既不会过于随意，也符合他“不受宠弃子”的身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寒酸。
他提前十分钟下楼，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脊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是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
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外熄灭。沉稳的脚步声踏入玄关，顾琛回来了。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陈伯，目光掠过客厅，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瞬间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的身影。
“顾先生。”沈清弦小声问候。
顾琛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今天似乎没那么冰冷，但也绝称不上温和。“去用餐吧。”
两人再次坐在了那张长长的餐桌两端。气氛比早餐时更加凝滞。早餐时顾琛还可以专注于平板，而此刻，他显然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沈清弦身上。
“在这里还习惯吗？”顾琛拿起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沈清弦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清弦握着刀叉的手指微微收紧，点了点头：“习惯，都很好。谢谢顾先生关心。”
“听说你今天录入了物品清单？”顾琛切下一小块牛排，动作优雅，“如果缺什么，直接告诉陈伯，或者…周岭。”
他提到周岭时，语气有片刻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沈清弦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感激，又有些惶恐：“不，不缺什么了。我带来的…都够用。”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顾先生给我用的电脑，已经很好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电脑，这是一个必然会被监控的话题，他要主动在顾琛设定的“舞台”上表演。
“哦？”顾琛挑眉，似乎来了兴趣，“都用来做了什么？宅子里的网络很快，应该不比你在沈家时差。”
一个看似平常，实则尖锐的问题。意在对比，也在试探他是否会对沈家的待遇流露出不满。
沈清弦垂下眼睫，盯着盘中食物，声音更轻了些：“在沈家…我很少用电脑。就…看看视频，今天还查了点资料。”他语焉不详，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想多谈的回避。
“资料？”顾琛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关于什么的？”
沈清弦的指尖瞬间泛白。他沉默了几秒，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餐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顾琛没有追问，但他了然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沈清弦的伪装，看到了下午那个搜索“神经内科”并慌张清除记录的青年。他重新拿起餐具，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既然成了顾家的人，身体若有不适，顾家的医疗资源随时为你调用。”
这不是关心，是宣告主权，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掌控。
沈清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慌乱，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难堪，有一丝感动，最终都沉淀为温顺的服从：“…谢谢顾先生。”
这顿晚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沈清弦吃得味同嚼蜡，而顾琛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初步答案。
晚餐后，顾琛径直走向书房。沈清弦则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的瞬间，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与顾琛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悬崖边行走，耗费他巨大的心神。
然而，他刚放松下来不到十分钟，敲门声再次响起。
门外是陈伯，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沈先生，顾总吩咐，将这份文件送到他书房。我这边暂时走不开，能麻烦您一下吗？”
沈清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送文件去书房？那个被明令禁止踏入的“私人区域”？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顾琛的第二次试探，更加直接，更加大胆。他想看看，在被允许靠近禁区时，这只小白兔是会吓得止步不前，还是会忍不住…伸出爪子？
“我…我去合适吗？”沈清弦脸上露出恰当的犹豫和畏惧，“顾先生不是说…”
“顾总既然吩咐了，自然是合适的。”陈伯语气不变，将文件递到他面前，“只是送份文件而已，放在桌上即可。顾总正在里面等您。”
他正在里面等您。
这句话，彻底坐实了这是顾琛的指令。
沈清弦知道，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件，仿佛那是滚烫的烙铁。
“好…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端着文件，一步一步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实木门。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仿佛脚下不是地毯，而是刀尖。
他在门前站定，抬起手，犹豫再三，才极轻地叩响了门扉。
“进来。”门内传来顾琛低沉的声音。
沈清弦推开门，第一次踏入了这个顾宅的“心脏”地带。
书房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一整面墙的书柜直抵天花板，另一面则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和旧书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威士忌的醇香。
顾琛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慵懒地靠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似乎正在欣赏夜景。他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
沈清弦屏住呼吸，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书房。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面除了电脑和少数文具，整洁得过分；书柜里的书籍分门别类，排列严谨；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色彩浓烈而压抑…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排书柜上，几乎是凭借一种本能的直觉，他感觉到其中一处区域有些许不协调——几本经济学着作的书脊颜色，与其他书籍相比，似乎崭新得过分，几乎看不到翻阅的痕迹。
那里，就是密室入口吗？
他不敢多看，迅速收回目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宽大的书桌前，将文件轻轻放在空无一物的桌面正中央。
“顾先生，文件…放这里了。”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
“嗯。”顾琛终于回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审视个透彻，“放下吧。”
沈清弦如蒙大赦，立刻转身想要离开。
“等一下。”
他的脚步瞬间僵住。
顾琛放下酒杯，站起身，缓步走到书桌前，目光并未看文件，而是依旧盯着沈清弦：“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不是商量，是命令。
沈清弦愕然抬头，对上顾琛深不见底的眼眸：“去…去哪里？”
“一个商业酒会。”顾琛语气平淡，“你需要露面。”
需要露面。四个字，道尽了他作为“顾琛配偶”的工具属性。
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商业酒会，意味着公开亮相，意味着要面对无数如同顾琛一样锐利、充满探究的目光。这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危险。
“…是，我明白了。”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去吧。”顾琛重新拿起酒杯，转回身，再次面向窗外，留给他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沈清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
顾琛的试探一波接着一波，让他应接不暇。而明天的那场酒会，无疑将是另一个危机四伏的战场。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指尖。在刚才那极短的时间里，他除了放下文件，似乎…还不经意地碰倒了桌角的一个小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模糊、气质温婉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表情严肃的小男孩。
那是童年的顾琛，和他的母亲吗？
沈清弦闭上眼，将那张照片的印象牢牢刻在脑海里。这或许，会是解开顾琛内心防线的一个微小突破口。
夜更深了。
书房内，顾琛站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个被沈清弦“碰倒”的相框，眼神晦暗不明。
他拿起内线电话：“周岭，明天酒会的安保等级提到最高。另外，给沈先生准备一套合适的礼服。”
他倒要看看，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只受惊的小兔子，是会彻底缩回壳里，还是会…露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狩猎，进入了下个阶段。而猎物，似乎也开始在暗中，打量着他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