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喧嚣的尾巴,钻进林小鱼的窗户缝里。
她坐在床沿,双手紧紧抓着被角,指节都捏得发白。
外面的动静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
先是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军营寂静的夜空。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士兵们的呵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声音就在大厨房后面的方向。
林小鱼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害怕敌人。
可她害怕这种来自内部的,未知的混乱。
翠儿早就被她打发去睡了,此刻小院里安静得可怕,衬得外面的嘈杂愈发惊心动魄。
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抓到了奸细?
还是哪个士兵喝多了闹事?
她想出去看看,又怕给别人添乱。
就在她坐立不安,几乎要忍不住推门出去的时候,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小鱼姐姐!”
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奇异的兴奋,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小丫鬟的头发有些乱,脸颊因为跑得太急而涨得通红。
“小鱼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翠儿一进屋就扑过来,抓着林小鱼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没事,外面到底怎么了?”林小鱼稳住心神,连忙问道。
“是苏芷柔!是那个坏女人!”
翠儿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她……她让那个赵师爷,在咱们喝水的大井里下毒!下的还是巴豆粉!她想害死整个军营的人,然后嫁祸给你!”
这个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林小公鱼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她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下毒?
嫁祸?
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恶毒到这种地步。
嫉妒可以让人疯狂,但她没想到能疯狂到无视几千条人命。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如果……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了……
明天一早,整个军营的将士们上吐下泻,失去战斗力。
到时候别说敌人来袭,光是营啸就足以酿成滔天大祸。
而她林小鱼,会被当成罪魁祸首,被那些痛苦的士兵们活活撕碎。
她打了个冷战,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那……那现在呢?人抓到了吗?”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抓到了!抓到了!”
翠儿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痛快的表情。
“多亏了新兵营的李二狗!他喝多了起夜,正好撞见赵师爷下毒!赵师爷还想杀人灭口呢!被巡逻队当场抓住了!”
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把李二狗的惊恐,赵师爷的招供,全都学了一遍。
“将军来了,当场就审了!那个赵师爷什么都招了,就是苏芷柔指使的!她还不承认,还哭着装可怜呢!”
翠儿气得直跺脚。
“可是将军英明啊!将军早就派人去搜了她的房间,人证物证俱全!她一句话都狡辩不了!”
林小鱼静静地听着,扶着桌子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陆沉站在火光下,面对着恶毒的阴谋和虚伪的眼泪。
他会怎么做?
“将军下令了。”
翠儿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敬畏和解气。
“赵师爷,意图谋害将士,杖毙。”
“那个苏芷柔……”翠儿顿了顿,眼神亮得惊人,“将军说,念在她叔父的面子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她……立刻驱逐出边关,永世不得踏入!”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士兵拖着她往外走呢!她还在那儿疯了似的咒骂,骂得可难听了!”
翠儿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鱼姐姐,这下好了,那个毒蛇一样的女人,总算滚蛋了!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林小鱼没有说话。
她缓缓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军营的方向。
那里的火光已经渐渐散去,喧嚣也平息了。
夜,重新恢复了宁静。
可她知道,今晚的军营,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暴。
而陆沉,就是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用最强硬的姿态,平息了一切的人。
他不仅是为了军营,也是为了她。
他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斩断了那只伸向她的毒手,并且用这个结果,警告了所有潜在的恶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林小鱼的心头慢慢发酵。
而是一种……被牢牢护在身后的,踏实和心安。
这个男人,不善言辞,不懂温柔。
可他会用行动,为你撑起一片最坚固的天。
“小鱼姐姐?你想什么呢?”翠儿凑过来问道。
林小鱼回过神,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那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转身,走向了厨房。
“翠儿,你去睡吧,忙了一晚上,也吓坏了。”
“那你呢?姐姐?”
“我……睡不着。”林小鱼挽起袖子,“我去熬点东西。”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她需要做点什么。
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去安抚自己,也去……慰劳那个人。
……
厨房的灶膛里,重新燃起了温暖的火光。
林小鱼没有做什么复杂的菜肴。
她只是淘洗了最圆润的白米,又从储藏的罐子里,拿出了几枚晒干的瑶柱和一小块风干的火腿。
瑶柱用温水泡发,细细撕成丝。
火腿切成最细小的丁。
再配上几片嫩姜,去腥提鲜。
她把所有食材都放进砂锅里,加上足量的水,架在小火上,慢慢地熬煮。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守在灶火边,手里拿着一把长柄木勺,时不时地搅动一下锅底,防止米粒粘连。
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声响。
锅里的米汤,从清澈,慢慢变得浑浊,再到浓稠。
米粒在锅里翻滚,舒展,最后彻底融化在汤水里,不分彼此。
瑶柱的鲜,火腿的咸香,姜片的辛辣,全都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到粥里。
一股温暖而醇厚的香气,开始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驱散了夜的寒意,也抚平了人心底最后一丝惊悸。
林小鱼的心,在这样专注的忙碌中,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想起陆沉。
想起他处理完一切后,那张紧绷的脸。
他一定也累坏了吧。
经历了这样一场背叛和杀伐,他的心里,此刻又是怎样的冰冷和坚硬。
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一碗热粥,或许算不了什么。
但她希望,这人间烟火的温暖,能融化他心头的一点点寒冰。
不知过了多久,粥,终于熬好了。
粘稠,顺滑,米油丰厚。
林小鱼盛出一碗,又从旁边的小碟里,夹了几根自己腌的爽口酱瓜。
她端着托盘,正准备出门,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走了进来。
是陆沉。
他似乎也没想到林小鱼还没睡,脚步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
男人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沉。
那里面,有处理完公务的疲惫,有杀伐决断后的冷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向她时才会有的柔软。
林小鱼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端着托盘,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粥碗放下。
“将军……忙完了?”
“嗯。”
陆沉应了一声,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粥上。
白色的粥,点缀着金色的瑶柱丝和红色的火腿丁,香气扑鼻。
“你……还没睡?”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睡不着,就熬了点粥。”林小鱼轻声说,“将军也喝一碗吧,暖暖身子。”
陆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拉开石凳,坐了下来。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粥很烫。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一口一口,吃得沉默而专注。
温暖滑腻的粥,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那股暖意,迅速地扩散开来,驱散了身体里积攒了一整晚的疲惫和寒气。
就连那颗因为愤怒和杀意而变得坚硬的心,似乎也在这股暖意里,慢慢地,软化了下来。
林小鱼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吃。
夜风格外宁静,只能听见他吞咽的声音,和勺子碰到碗沿的轻响。
她什么都没问。
没有问审讯的细节,没有问苏芷柔的下场,更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她知道,他都懂。
他也知道,她都懂。
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
陆沉放下勺子,抬起头,看向她。
“张猛他们,都很担心你。”他忽然开口说道。
林小鱼愣了一下。
“今天下午,军需处的王老抠,还专门派人送来了一小袋精米,说是……庆功宴还剩下一点,怕放坏了,让你赶紧吃了。”
陆沉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虽然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还有李二狗那个新兵,被你一碗药膳救回来后,天天跟人念叨,说你是军营里的活菩萨。”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林小鱼听懂了。
他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有很多人,在关心她,爱护她,感激她。
苏芷柔的恶意,在这些温暖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林小鱼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所以,不用怕。”陆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几个字,他说得缓慢而郑重。
不像是安慰,更像是一个承诺。
有我在,不用怕。
林小鱼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垂下眼眸,轻声应道:“嗯。”
陆沉站起身。
“很晚了,去睡吧。”
他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将军!”林小鱼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陆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月光下,女孩的脸颊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杏眼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
她看着他,鼓足了勇气,轻声问道:
“你……你的匕首,我很喜欢。”
那把匕首,是他无声的承诺。
而她这句话,是她迟来的,却无比真诚的回应。
陆沉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夜色掩盖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最终,他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
“嗯。”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大步,很快就消失在了院门口的黑暗里。
林小鱼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没有动。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狂跳的胸口。
那里的悸动,清晰而滚烫。
……
陆沉走出小院,夜风一吹,他才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女孩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那句“我很喜欢”,像是一根羽毛,反复在他心尖上撩拨。
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张猛还没睡,正等着他。
“将军,都处理妥当了。”张猛汇报道,“水源已经换了,那口井也封了。赵师爷那边……也解决了。”
陆沉点了点头,在桌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军报,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那碗粥的香气,和那个灯下的人影。
张猛看着自家将军魂不守舍的样子,嘿嘿一笑。
“将军,林姑娘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张猛搓着手,“今晚这事,也算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以后谁再敢打林姑娘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他说的,是所有士兵的心里话。
如今的林小鱼,早就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孤女。
她是军营的宝贝,是所有人的心头肉。
谁敢动她,就是与整个边关大营为敌。
陆沉没有接话,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军报。
他心里很清楚,苏芷柔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边关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他隐藏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到时候,从京城伸来的手,会比苏芷柔恶毒百倍,也难缠百倍。
他真的能,护她一世周全吗?
他正沉思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
“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
陆沉的眼神瞬间凝固。
他伸手接过信函,看了一眼上面的火漆印。
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盘龙纹样的私印。
不是来自朝廷,而是来自……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