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的钟声一响,整个后山都乱了套。
和尚们吓得不轻,香客们也跑来看热闹,加上哭着跑过来的翠儿,窄窄的石板路挤满了人。
影卫的动作很快,在人围过来前,就用黑布盖住杀手的尸体,几个人抬着尸体,像影子一样消失在竹林里。
影卫首领扶起还坐在雄黄草里的林小鱼,她脸上都是泥,头发上挂着草叶,裙子也被刀划破了,看着特别狼狈。
“夫人,您没事吧!”
翠儿扑过来,一把抱住林小鱼,哭得很大声。
林小鱼靠在翠儿身上,浑身都在抖,脸色白得像纸。
她不是装的,那股子后怕的劲儿现在才上来,手脚都凉了。
她紧紧抓着翠儿的胳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的摇头。
这副样子,在旁人看来,就是个被吓傻了的可怜女人。
......
很快,京兆府的官差也到了,可现场除了一个大钟砸出的大坑,和一片倒了的雄黄草,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杀手好像从没出现过,刚才那场刺杀就像做梦一样。
镇北侯夫人在大觉寺遇刺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马车回到侯府时,府门口已经围满了各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下人。
当看到林小鱼被翠儿扶着,面无人色的从马车上下来,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这一下,陆沉病重,侯夫人又当众遇刺,镇北侯快不行了的说法,算是彻底传开了。
卧房的门一关上,外面的声音就都听不见了。
林小鱼脸上的害怕和虚弱一下就没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桌边,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凉茶。
陆沉从里屋走出来,他已经换掉了病号服,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显得身材更加挺拔。
他快步走到林小鱼面前,眼神落在她被划破的袖子和裙子,还有她摔倒时胳膊肘上蹭出的那片青紫色,瞳孔猛的一缩。
陆沉伸出手,想碰一下那片伤,又怕弄疼她,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了。
“伤到哪了?”
他的声音很低,压着一股火气。
“没伤到,就是摔了一跤,蹭破了点皮。”
林小鱼放下茶杯,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你都不知道刚才多好玩,我脚下一滑,那杀手就捅歪了,我顺手抓了根藤条,就把钟给拽下来了。那声音,哐当一下,把他都给砸蒙了。”
她用讲笑话的口气说着刚才的危险场面,可陆沉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能想到当时有多危险。
只要差一点点,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一股吓人的杀气从陆沉身上冒出来,他猛的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梨花木桌子上。
“砰”的一声,结实的桌面竟然被他砸出了一道裂缝,木屑都飞了出来。
“他们找死。”陆沉一字一顿的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转过身,双手用力的按住林小鱼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那双平时很稳重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看着很吓人。
“小鱼,接下来的事,你别怕。”
林小鱼看着他眼睛里的怒火,心里那点后怕也散了。
她反手握住陆沉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神很坚定:“我不怕。陆沉,让他们付出代价。明天上朝,你要演一出好戏,一出能让所有人都信你快不行了,但又被逼得没办法的戏。”
她从妆匣里拿出眉笔和一些自己做的白色粉膏:“来,坐下,我教你。要脸色惨白,但眼神里要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精神头。嘴唇要干裂,最好带点血丝,你现在开始别喝水了(陆沉:“????”)。你得让皇上看到你的惨,更要让他看到你的忠心和恨意!”
陆沉看着她冷静安排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一股暖流。
他听话的坐下,任由她冰凉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涂抹。
“影卫那边也传来消息了,”
陆沉声音沉沉的说,“刺客的身份查清了,是三皇子通过一个远房亲戚养的死士。他接触御膳房太监的证据,也被田二井连夜撬了出来。所有证据,都准备好了。”
林小鱼给他画上最后一笔,退后一步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明天,就让这京城,看看镇北侯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
......
第二天,大朝会。
天还没亮,文武百官就等在金銮殿外了。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说的都是昨天那场奇怪的刺杀。
三皇子萧景琰站在人群前面,脸色正常,正跟身边的吏部侍郎低声说话,看着很从容,好像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镇北侯到——”
太监的通报声响起,所有议论声一下子都停了。
大家齐刷刷的回头,只见陆沉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正慢慢走来。
他穿着镇北侯的朝服,但外面却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氅。
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扶着柱子低低的咳嗽几声,那虚弱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官员们看着心里都咯噔一下。他现在看着就像个快死的病人,完全没了当年威震边关的战神模样。
三皇子脸上的从容有了一丝裂缝,他眯起眼看着陆沉,心里冷笑:装神弄鬼。
陆沉走进大殿,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早朝开始,说了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殿里的气氛一直有点紧张。
就在一个御史准备站出来说话时,陆沉突然毫无预兆的向前一步,膝盖一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臣,镇北侯陆沉,有事要奏!”他的声音沙哑又虚弱,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悲愤,在大殿里回响。
龙椅上的皇帝皱了皱眉:“陆爱卿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慢慢说,起来吧。”
“陛下!”
陆沉重重磕了个头,额头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臣今天,是来向陛下请罪,也是来向陛下……告别的!”
这话一说,整个朝堂都炸了。
“昨天,我夫人在大觉寺遇刺,幸好命大,躲过了一劫。但那个刺客,却当场服毒自杀了。”
陆沉抬起头,眼睛通红,竟然还带着泪光,“臣斗胆,已经把刺客的尸体带到了殿外,恳请陛下做主!”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带上来。”
两个金吾卫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走进大殿,白布一掀,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就出现在百官面前。
一股寒气瞬间爬上所有人的后背。
“臣自己知道,臣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陆沉的声音越来越气愤,“但是,臣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连一个快死的人都不肯放过!先是借着宫里赏赐的名义,暗中下相思子这种毒,想让臣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死去。一计不成,就派出杀手,对我那手无寸铁的妻子下毒手!”
相思子三个字一出,几个消息灵通的老臣脸色大变,眼神都不约而同的瞟向了三皇子。
三皇子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陆沉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从怀里掏出几份供状,高高举过头顶:“这是臣暗中查到的证据,一份是关于相思子毒性的证明,另一份,则是三皇子府上的一个门客,几次三番接触宫里太监和江湖杀手的证据!”
他没有直接指控,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大殿里安静的吓人,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陆沉又是一个头磕下去,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我就是死了也不可惜!我只恨朝廷里竟然有这种小人,想要毁掉我苍梧的支柱!”
“我守着北方边境十几年,打过的仗数都数不清,不敢说功劳有多大,但也问心无愧!可我怎么都想不到,我没死在敌人的刀下,却差点死在自己人的一杯毒药里!”
“陛下啊!”他抬头大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今天要是死在这,北境的军心肯定会乱!外族人一直盯着我们,到时候谁去守北方的大门?他这么做,是要毁了我们朝廷的根基,让千万百姓跟着遭殃啊!”
这番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心头发沉。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安危了。
“放肆!”
龙椅上的皇帝猛的站起来,发出一声怒吼,把手里的奏折狠狠砸到地上。
他胸口上下起伏,脸都气青了。
“好,好一个奸臣!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害朝廷重臣!”皇帝的目光扫过下面不敢出声的百官,最后死死盯住了脸色惨白的三皇子。
“来人!”
“父皇!我冤枉啊!父皇,我是被陷害的!”
三皇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话都说不清楚了。
皇帝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冰冷:“把这个逆子给朕带下去!关在府里,没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准出来!这件事,让大理寺和刑部一起审,给我查!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查到谁,绝不放过!”
几名殿前武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已经瘫软的三皇子。
被拖着经过陆沉身边时,萧景琰突然挣扎起来,死死盯着陆沉,眼睛里满是恨意:“陆沉,你给我等着!”
陆沉慢慢抬起眼,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的回了一句:“我等着。”
做完这些,皇帝才走下台阶,亲自扶起陆沉,语气缓和下来:“陆爱卿,是朕没注意到。你受委屈了,好好养病,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沉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弯腰谢恩。
他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悲愤,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冷静。
这场大戏,总算是落幕了。
他赢了第一局。
为了他的鱼儿,为了他们以后安稳的日子,这还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