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渊重新封闭的那一夜,暴雨倾盆。
雨水沿着崖壁流下,汇成一条条冰冷的瀑线,拍打在掩盖入口的岩层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沈砚站在临时搭建的监测帐篷外,披着雨衣,手中握着那枚覆有碑纹的手套。
自灵渊撤离的第三天,他的掌心仍在微微发烫,仿佛那枚印记在体内蔓延。
苏笙端着热水走出,声音压低:“沈队,昨晚的地震波监测到了异常。灵渊下方似乎有……次级能量活动。”
“你确定不是仪器干扰?”沈砚抬眼。
苏笙摇头,拿出终端投影:“干扰我排除了三次。这是深层波形——你看这里。”
投影上出现一段节奏极其规律的震荡曲线。那并不像自然地震,而像某种“信号”。
频率恒定,周期恰好是四分钟整。
沈砚的眉心皱起。
他对这种节奏有种本能的熟悉感。
那是碑灵消散前的低吟频率——完全一致。
“源点在哪?”
“就在碑体下方五百米左右的空洞层。”苏笙回答,“而且……那层在上次探测中是不存在的。”
沈砚沉默片刻。
“准备下潜装置。我们下去一趟。”
苏笙一愣:“现在?沈队,那层地表结构还没稳定——”
“越不稳定,越说明下面的东西在动。”沈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夜半,雨仍未停。
三人小组重新进入灵渊。
石门被钢索支撑着半掩,他们沿崖壁而下,灯光在漆黑中晃动,像一串逐渐坠入深渊的萤火。
下降到原碑层时,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焦灰的味道。
巨碑依旧漂浮在半空,但已不再闪光,表面被一层灰色薄雾包裹。
沈砚从侧角绕行,发现碑底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缝隙中有冷白的光线渗出。
“看这里。”沈砚蹲下,拿探照灯照向裂缝。
那光并非反射,而是某种自体发光的流体,顺着石缝向外缓缓渗出,像血液。
苏笙忍不住低声:“这……像是碑在‘流血’。”
沈砚没回应,他拿出金属探针,小心伸入缝隙。
探针刚接触到那光流,瞬间被腐蚀成灰。
“撤手!”沈砚喝道。
众人后退,灯光在震颤。碑身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他们的闯入。
嗡鸣越来越强,紧接着——
碑底缓缓下陷,仿佛有一股力量从下方吸引着整块碑。
周围的岩层开始崩碎,碎石纷纷坠入裂口。
苏笙大喊:“灵渊塌陷了!”
沈砚反应极快,一手抓住她的臂膀,另一手拉起安全绳。
就在他们即将被卷入塌陷区时,沈砚忽然听见声音——
不是耳听,而是脑海中某处在震动。
「碑下……听……」
那声音如同风穿过骨骼,冷得让人脊背发紧。
下一刻,视线被强光吞没。
当他再次睁眼,周围已不再是灵渊。
脚下是一片无垠的灰色大地,天穹被裂缝割裂,裂缝中流动着缓慢的光。
远处,巨碑倒立于天际,碑面上无字,唯有一道流动的影。
“沈砚?”
耳边传来苏笙的呼唤。
她也在,神情茫然,像是被同时“拉入”了这个空间。
沈砚环顾四周,声音低沉:“我们……可能被碑引入了某种‘反映空间’。”
苏笙喃喃道:“碑下的回声……”
远方的碑影忽然动了。
从碑的底部,缓缓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不是碑灵,而像是某个“被碑记住”的人。
他走近,声音带着沙砾般的破碎感:
“后继者……终于来听了。”
那道声音在灰色空间中回荡,像是千年的风穿过枯骨。
沈砚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那模糊的身影却并未逼近,他只是静静地立在倒悬碑影之下,仿佛与碑本身同生共息。
那人身披残破的古袍,面孔模糊得像被时间抹去,只有一双眼在微光中闪烁着深渊般的幽芒。
苏笙想举起探照灯,却发现灯早已无光——这个空间似乎拒绝一切外来照明,唯独碑影散出的灰光在缓缓流动。
沈砚定神,低声问:“你是谁?”
那身影微微抬头,口中发出低哑的音节——
“吾……曾为‘碑听者’……守望灵渊之门。”
“碑听者?”沈砚喃喃重复,脑海深处的记忆忽然共鸣——
在第一卷他曾在幻象中听到过这个词:
“碑听者,以身为契,记诸灵语。”
“你……是那场祭祀的残魂?”沈砚试探性地问。
那古影的声音像是从远古飘来:“残魂早散……我仅是碑下回声。凡接触此碑者,皆会被灵识之渊回响。你听见了我……也听见了万碑之梦。”
苏笙惊恐地看向沈砚:“他在说的,是碑灵的集群意识?”
沈砚没有回答。
他能感觉到,这个空间并非真实的物理世界,而更像是碑的“记忆层”。
所有曾触碰灵渊之碑、留下灵息的人,都在此被投影为“回声”。
那古影继续道:
“碑之初,灵与人共,后世欲封,遂有末法。你等考古者……唤醒了沉睡的契约。”
沈砚皱眉:“我们只是探索真相,不是为了复苏任何封印。”
“真相?”那声音似笑非笑,“真相本身即是封印的一部分。你所挖掘的每一块石,每一段铭文,都是‘门’的碎片。门,正在被你们拼合。”
苏笙后退一步,脸色发白:“他是在说——我们开启了‘灵渊之门’?”
沈砚心头一震。
他忽然回想起那天灵渊塌陷前的震荡周期——四分钟整。那根本不是自然现象,而是门的脉搏。
碑影开始颤抖,地面升起一阵细碎的共鸣。
无数微小的光线从地底涌出,形成一道道悬浮的文字带,像星光在空中游走。
那些文字是沈砚见过的古灵符,却此刻不再死寂,而在“呼吸”。
“听吧,考古者。碑的语言从不死。”
那声音如同万碑同鸣。沈砚捂住头,灵识几乎被撕裂。
每一个符号都在脑海中炸开成画面——
他看到巨城沉没、神族崩塌、灵渊如海倒卷,将一切光与声吞噬。
在那浩瀚的幻象中,一个身影缓缓抬起头,正是他自己。
只是,那眼神冰冷而空洞,额间浮着同样的碑纹。
沈砚喃喃:“这是……未来的我?”
古影的声音带着悲意:
“碑所听者,终为碑所记。你若继续探寻,终将化为回声之一。”
“我不信命。”沈砚艰难地吐出这句话,额角的青筋暴起。
他抬手触向那片浮动的光符。
光瞬间黯淡,随之整个空间震颤。碑影如海浪般坍塌,回声之主的轮廓被撕扯成碎片,消散于灰光之中。
“记住……灵渊的回声……将引你至‘第二碑域’……”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剧烈的眩晕袭来,沈砚的意识坠入深渊。
再度睁眼时,他已回到塌陷的灵渊底部。
苏笙伏在一旁,满身灰尘,仪器爆裂。上方的裂缝重新闭合,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唯有沈砚的掌心,留下一道全新的符印。
那符印极其复杂,似由无数碑纹叠加而成,中心一点微光跳动,宛若心跳。
苏笙低声问:“刚刚……那是什么?”
沈砚抬头望着头顶厚重的岩层,眼神深沉如渊:“不是幻觉。碑在记我。”
雨声重新落下。
远处的仪器忽然自行启动,屏幕上闪出未知的数据序列。
沈砚俯身看去,屏幕中央一行古语缓缓浮现——
“第二碑域,已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