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听站的项目算是正式启动了，76号大院靠西头的那栋二层小楼被划了出来，门口挂上了“电讯技术特别实验区”的牌子，闲人免进。高志杰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里，身边围着几个周云龙给他配的技术员，都是生面孔，眼神里带着好奇，也带着几分打量。
“高总监，这批德国来的真空管，测试参数你看看。”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技术员递过来一叠数据纸。
高志杰接过来，扫了几眼，手指点在几个关键数值上：“这几个管子，噪声系数偏高，用在第一级放大不合适，换到后面滤波电路去。跟总务那边说，再催催美国货，格批德国物事，有点‘捣糨糊’。”（这批德国东西，有点糊弄）
“晓得了，高总监。”技术员连忙点头，心里嘀咕这位新上任的技术总监眼光真毒。
高志杰摆摆手，继续在杂乱摆放的设备和线缆间踱步。他脑子里转得飞快，既要确保这个监听站能顺利搭建起来，取得周云龙和影佐的信任，又要不动声色地给军统那边留后门，还得提防李士群的人使绊子。这感觉，就像在钢丝绳上翻跟头，底下全是等着看他摔下去的人。
李士群那边果然没闲着。项目组需要的不少特种元件和线材，采购申请递到总务科，总是拖拖拉拉。负责外围协调的那个家伙，是李士群的远房表亲，姓王，胖胖的，见人总带三分笑，可办起事来滑不溜手。
“高总监，不是我不帮忙，”王胖子搓着手，一脸为难，“仓库里确实没现货，已经去外面打听了，这价钱嘛……有点棘手，预算方面，周队长批的条子，额度有限啊。”
高志杰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卡他脖子呢。他脸上没动气，反而笑了笑：“王科长，价钱好商量，关键是东西要快，要好。监听站是影佐先生亲自盯的项目，耽误了进度，你我都担待不起。这样，你尽快去寻，只要东西对板，超出预算的部分，我去跟周队长申请特批。”
他把“影佐先生”和“周队长”两个名头抬出来，王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我再去催，一定尽快！”
打发走王胖子，高志杰走到机房角落，那里正在安装核心的信号交换柜。工人们忙着布线，没人注意他。他假装弯腰检查地面线槽的走向，手指在机柜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轻轻一按，一只比指甲盖还小、颜色暗哑如同旧金属的机械“蝉”被吸附在了那里。
这是他这几天偷偷改造出来的新玩意儿。牺牲了所有的攻击和复杂运动能力，全部功能集中在两样：信号中继和微弱的能源采集。它背部的超微感应线圈能从流经机柜主电缆的强电流周围，汲取微不足道的寄生电能，勉强维持其最低功耗的运行。而它的核心，是一个微缩的信号接收和存储模块，设定为只捕捉并加密存储特定几种他预设的信号特征——主要是军统已知的、以及他怀疑是影佐直属梅机关使用的频道特征。
这东西就像他埋下的一只耳朵，一只几乎不需要他提供能量、能长期潜伏的耳朵。风险在于，一旦被专业的电子探测设备近距离扫描，还是有暴露的可能。
“高总监，这边线布好了，你看看对不对？”工人喊道。
高志杰站起身，走过去，认真地检查起来，嘴里指点着：“这根屏蔽线接地要牢靠，不然干扰大得来，吵煞人。”（干扰大得很，吵死人）
忙活到天色擦黑，楼里的人渐渐少了。高志杰最后一个离开，锁好实验室的门。走到大院门口，正好碰上匆匆进来的周云龙。
“志杰，还没走？”周云龙停下脚步。
“刚弄完，周队长。”高志杰露出些疲惫的神色，“进度还行，就是有些关键部件采购有点拖后腿，总务那边……”
周云龙眉头一皱，打断他：“王胖子又搞小动作了？”他冷哼一声，“李士群也就这点出息。你放心，明天我让人去催，他不敢再磨洋工。”他顿了顿，看着高志杰，语气缓和了些，“志杰，这个项目，上面很看重。你好好干，做出成绩来，我脸上有光，也绝不会亏待你。”
“我明白，队长，一定尽力。”高志杰恭敬地回答。
周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快步走进了办公楼。
高志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周云龙这是在给他撑腰，也是在提醒他，他高志杰现在是靠谁吃饭。这种被当成棋子和工具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必须忍耐。
他转身走出76号大门，习惯性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街对面巷子口，那个卖香烟的小贩还在，眼神似乎往他这边瞟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周云龙或者影佐安排的眼线。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在路口拐了个弯，钻进了一家嘈杂的小面馆。
要了碗阳春面，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他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梳理着思绪。林楚君那边，李士群的人似乎还没完全放弃调查，得找个机会再提醒她一次，或者，想办法给李士群找点别的麻烦，转移他的注意力。
正想着，面馆门口的风铃一响，又进来一个客人。高志杰下意识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是那个王胖子。
王胖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高志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哎呦，高总监，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面？”
“王科长，”高志杰点点头，“这里味道还不错。”
王胖子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也点了碗面。等面的功夫，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高总监，白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端人饭碗，受人管，有些事，身不由己啊。”
高志杰看着他，没说话。
王胖子自顾自地继续说：“李主任那边……压力也大。最近好几件事不顺，火气旺得很。我们下面跑腿的，难做啊。”他像是发牢骚，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面来了，王胖子呼噜呼噜吃起来，不再多说。
高志杰慢慢吃着面，心里冷笑。这王胖子，是来唱苦情戏，还是来套近乎？或者，是李士群授意，来摸他的底？
吃完面，王胖子抢着把账结了，赔着笑：“高总监，一顿便饭，我请，我请。”
高志杰也没推辞，道了声谢，两人一起走出面馆。
“高总监，住处离这儿远吗？要不我叫个车？”王胖子热情地问。
“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正好散散心。”高志杰婉拒。
“那好，那好，您慢走。”王胖子站在路边，看着高志杰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和算计。
高志杰不紧不慢地走着，能感觉到王胖子的目光在背后停留了一会儿才消失。他知道，李士群对他的“关心”，一点也没减少。
回到公寓，他反锁好门，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人潜入。然后，他坐到桌前，拿出了那个金属工具箱。
打开盒子，“蜂刺”和“潜行者”安静地躺在里面。他小心地检查着“潜行者”在同文书院任务后是否有损伤，特别是那次险些与壁虎相撞，虽然当时操控避开了，但难保没有细微的震动影响到精密结构。
检查完毕，一切正常。他松了口气。这些机械昆虫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风险源。他必须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们。
夜深了。高志杰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监听站机房里的那只“蝉”，王胖子莫名其妙的偶遇和“诉苦”，李士群阴魂不散的敌意，周云龙若即若离的“赏识”，还有不知隐藏在何处、可能随时会接到制裁命令的“红雀”苏曼琳……无数条线在脑海里交织，构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
他翻了个身，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在这个时代，他孤立无援，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来自未来的知识和这具身体里不屈的灵魂。
他必须更小心，也更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要狠。
那只藏在暗处的“蝉”，能听到有用的东西吗？王胖子下一步会做什么？李士群还有什么后招？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等待，和在等待中，继续织好自己的网。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在这上海滩的暗夜里，他这只意外闯入的“飞蛾”，必须燃烧起更炽烈的火焰，才能照亮前路，也……灼伤所有试图扑过来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