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海的风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味，吹在脸上如同沾了盐粒的鞭子。海面不再翻涌，漂浮着厚厚一层油光发亮的暗红色粘稠物，混杂着破碎的鳞甲、断裂的骨刺、以及难以辨认的焦黑肉块。三百艘潮州战船如同疲惫的巨兽，在血与火的残骸中缓缓穿行，船身被染成刺目的暗红，吃水线深深下沉。
“报——！”一艘轻捷的快船靠上旗舰“镇海”号，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兴奋，“将军！‘怒涛’号捞到一头完整的雷音境‘铁甲龙龟’！龟甲完好，龟心还在跳！”
“好！”甲板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雷音境海兽浑身是宝，尤其这铁甲龙龟，其甲是炼制顶级盾牌的主材，龟心更是炼制破境丹药的奇珍。
林自强站在舰艏，玄甲上的污血已经凝结成暗紫色的痂块。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潮州卫的将士们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乘坐小艇穿梭在浮尸之间，用特制的钢钩、渔网，奋力拖拽着相对完整的海兽尸骸。巨大的章鱼触手、覆盖着骨刺的巨蟹螯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怪鱼鳞皮……不断被吊上各舰甲板，很快便堆积如山。
“将军！”陈闯大步走来，脸上带着血污，却掩不住喜色，“清点过了！雷音境海兽残骸七具，钢骨境的有三百多头！鳞甲、骨刺、爪牙、内丹……够咱们潮州卫换三茬新装备了！”
林自强看着一艘战船的甲板。几个士兵正用钢锯费力地切割一头形似巨蜥的海兽尸体，暗绿色的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旁边已经堆满了小山似的鳞片和粗壮的腿骨，几乎无处下脚。更远处，另一艘船的桅杆上挂满了剖开晾晒的巨大鱼鳔，在夕阳下反射着油腻的光。
“低阶的呢？”林自强问。
陈闯脸上的喜色淡了几分，叹了口气：“太多了将军！那些牛皮境、石皮境的杂鱼，还有那些碎得拼不起来的，实在…实在是装不下了！各舰的底舱、甲板，连炮位都堆满了高阶材料，再装，船都要沉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不远处一艘体型稍小的护卫舰“定波”号猛地一晃，吃水线又下沉了一截，甲板边缘几乎要触到血色的海水。船上的军官急得跳脚，指挥着士兵将几头刚捞上来的、体型较小但还算完整的“剑齿银鲨”尸体，又用力地推回海里。
“可惜啊！多好的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水手看着沉入血水的鲨尸，心疼得直拍大腿，“这银鲨肉紧实，晒干了够一伍人吃半个月！骨头磨粉还能肥田！”
“老吴头，别嚎了！没听见将军的命令吗？优先高阶的！”旁边的伍长呵斥道，自己却也忍不住瞥了眼海面漂浮的众多低阶海兽尸体，喉结滚动了一下。对于普通士兵而言，这些低阶海兽意味着实实在在的肉食、可以换取微薄军饷的材料，丢弃它们，如同剜肉。
林自强沉默地看着。海面上，无数失去价值的低阶海兽残骸随波浮沉，引来了成群结队的海鸟，发出聒噪贪婪的鸣叫，争相啄食。一些体型稍大的海兽尸体开始膨胀，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息。
“将军，”陈闯压低声音，“炼兽宗这些畜生，驱使这么多海兽，耗费不知多少血食秘法，如今都成了咱们的资粮！值了！”
“资粮？”林自强声音低沉，目光落在血海中一块漂浮的、布满诡异螺旋纹路的惨白骨片上。那是之前被他一刀斩杀的炼兽宗总舵主骨杖的碎片。“炼兽宗行事，向来阴毒诡谲。驱使如此规模的海兽伏击，所图必定极大。这些海兽尸骸，恐怕也只是他们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他顿了顿，下令：“传令各舰，所有缴获的海兽材料，无论品阶，统一登记造册！雷音境材料及内丹，由中军统一保管，用于军备及日后有功将士赏赐。钢骨境材料，三成归缴获舰船将士分配，七成充入公库，战后按功行赏！至于那些不得不丢弃的低阶海兽……”
林自强看着海面漂浮的残骸，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就地焚化！绝不给炼兽宗留下任何可能回收利用这些血肉尸骸的机会！同时，所有接触海兽尸骸的将士，必须用‘清秽符水’净手，以防邪毒侵蚀！”
“遵令！”陈闯精神一振，将军的处置既顾全大局，又体恤士卒，更断绝了炼兽宗的后患。他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很快，海面上燃起了数十堆巨大的篝火。倾倒的桐油遇火即燃，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堆积如山的低阶海兽尸骸，发出噼啪的爆响，腾起滚滚浓烟，混合着蛋白质烧焦的恶臭和油脂燃烧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海域。火光映照着将士们疲惫而复杂的脸，有人惋惜，有人释然。
林自强回到舰长室。桌上已堆放着几样最珍贵的缴获：一枚拳头大小、还在微弱搏动、散发着蒙蒙雷光的铁甲龙龟龟心；一块磨盘大小、布满天然玄奥纹路的墨绿色龟甲碎片；还有一根长约丈许、通体晶莹如玉、顶端带着尖锐螺旋骨刺的独角，属于一头雷音境的“破浪雷蛟”。
他拿起那根雷蛟独角，入手温润，却隐隐能感受到内里蕴含的狂暴雷霆之力。手指拂过独角表面，似乎还能听到那头巨兽临死前不甘的咆哮。
“将军！”陆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他闪身进来，手上托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小心地放在桌上，“这是在清理那头章鱼巨蟹巨兽残骸时发现的，嵌在它主脑深处。”
油布揭开，露出一个拳头大小、形似海螺的器物。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螺旋纹路，与之前发现的炼兽宗骨片纹路如出一辙。螺口处，残留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林自强拿起骨螺，入手冰凉沉重。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细微的雷音真元探入其中。
嗡——！
骨螺内部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暗红色光芒！一股极其隐晦、冰冷、充满混乱与奴役意志的波动散发出来！林自强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黑暗的海底深渊、扭曲蠕动的巨大阴影、海兽痛苦挣扎被强行植入骨螺的景象、以及无数混杂着绝望与暴戾的嘶吼！
“控兽骨螺！”林自强眼神冰寒，瞬间明白了这些海兽为何能如此悍不畏死、如臂使指地被驱使！“炼兽宗竟将这种东西大规模植入海兽脑中！好狠毒的手段！”这骨螺不仅能控制海兽，恐怕还能在最后时刻引爆海兽的生命精元，造成更大的破坏。
“收好！”他将骨螺递给陆明，“此物关系重大，必须严密保管，交予李老前辈或柳先生研究破解之法！”
就在这时，舰身猛地一晃！外面传来惊呼！
林自强与陆明冲出舰长室。只见血色的海面不再平静，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海底深处疯狂涌出，仿佛整片海域都在沸腾！原本漂浮的尸骸开始加速下沉，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粘稠、暗沉，甚至泛起一种不祥的墨绿色幽光！
“怎么回事？”陈闯冲到船舷边。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趴在船舷，脸色煞白地看着下方变得如同墨汁般的海水，声音都在发颤：“将军…血…血水引来了深海的东西…这片死海…要活了！”
林自强凝神感知。体内雷音轰鸣，筋骨震荡，将感知力探入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下。在那无尽的黑暗与粘稠的血污深处，他“听”到了——无数庞大、古老、带着贪婪与暴虐气息的生命波动，正被海面上浓烈的血腥和能量残留所吸引，从死亡之海最幽暗的渊薮中…缓缓上浮！
“全舰队！”林自强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所有的慌乱，“最高战备！强弩上弦！‘雷音吼’充能！这不是风暴——是比炼兽宗海兽更恐怖的东西要出来了！全速！冲出这片血海！”
凄厉的警号再次撕裂了刚刚平息的天空。潮州舰队如同受惊的鱼群，在变得粘稠如墨、翻涌着不祥气泡的血海中，拼尽全力向着西方，向着海陆川军的方向，亡命冲刺！
而在这支庞大舰队最外围一艘不起眼的侦察快船上，负责了望的士兵陆明，此刻却死死盯着后方那片沸腾翻涌的墨绿色海域中心，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在那翻腾的血浪与气泡之间，他似乎瞥见了一道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布满古老苔藓与巨大藤壶的……圆弧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