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南山深处的积雪尚未消融,潮州平原上已泛起新绿。林自强策马行在官道上,身后跟着一队轻装的雷音骑。去岁冬日对大南山的清剿,彻底拔除了炼兽宗在潮州境内的最后几个据点,如今商旅往来山道,再不必担心匪患。
将军,前面就是新开垦的南坡屯。亲卫指着远处一片整齐的田垄。田里早稻已经抽芽,绿茸茸的铺展开去,如同一块上好的织锦。更远处,数百民夫正在挖掘一条新渠,号子声随着春风传来,充满生气。
林自强勒马驻足,目光扫过田野。去岁剿匪缴获的赃银,半数投入了农事——修水渠、购耕牛、引进占城稻种。如今看来,成效显着。
那位就是柳先生力荐的农事官?他注意到田垄间一个赤脚绾裤的中年人,正手把手教老农使用新式秧马。
正是。此人姓陈,名禾,原是个落第秀才,却精通农事。柳先生称他为泥腿子状元
林自强微微一笑,翻身下马。那陈禾见刺史亲至,慌忙在田沟里涮了涮脚,趿拉着草鞋跑来行礼,裤管还滴着泥水。
不必多礼。林自强摆手,这早稻比往年早播了半月?
陈禾眼睛一亮:将军明鉴!新渠引来了温泉水,地气暖得早。加上这占城稻耐寒,小人算着能赶在梅雨前收一茬,接着种菽麦。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小人在试验双季稻。
双季稻?林自强挑眉。南方气候湿热,但传统稻种一年一熟已是极限。
是柳先生从吴国带来的秘法。陈禾兴奋地比划着,选耐寒早稻与耐涝晚稻套种,若成,亩产可增五成!说着又惴惴不安,只是耗费地力...
尽管试。林自强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缴获的兽骨粉不是都分给你们肥田了吗?
离开南坡屯,队伍转向海边。潮州湾内,新修的海堤如巨龙蜿蜒,堤内盐田星罗棋布。更令人惊叹的是,远处海面上竟有数十艘渔船结队而行,船队形制统一,桅杆上飘扬着潮州渔团的旗帜。
按将军令,渔民组了十二支。随行的户曹掾史捧着账册禀报,每团配两艘巡护船,由退伍老兵操舟。开春以来,再没发生过海盗劫掠。
林自强颔首。这些措施看似琐碎,却让百姓敢耕敢渔,民生自然兴旺。正欲询问盐课,忽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
报——!府衙急件!
拆开火漆,是柳河东的亲笔。信中说,朝廷派来的巡察使已到漳州,不日将抵潮州,点名要查擅免赋税私设军伍之事。末尾一句墨迹尤重:此人与丞相有姻亲,来者不善。
将军?亲卫们察觉到气氛变化。
林自强将信笺揉碎在掌心,碎纸随风散入海浪中。他望向海天交接处,那里正有一线黑云缓缓压来。
回府。他调转马头,是时候会会这位了。
潮州府衙前,巡察使的仪仗浩浩荡荡。为首的八抬大轿落地,走出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紫袍玉带,气度不凡。林自强按礼制率属官相迎,刚要行礼,那巡察使却突然厉喝:
林自强!你可知罪?!
府衙前霎时鸦雀无声。巡察使从袖中抽出一道公文,声音尖利:擅免赋税,私设军伍,僭越礼制!这三条,条条都是大逆!
林自强不动声色:使君明鉴,免赋税乃用缴获赃银抵充,有户部特例可循;潮州卫重组已报兵部备案;至于忠烈祠,供奉的是为国捐躯的将士,何来僭越?
巧言令色!巡察使冷笑,你编练铁林军收容匪类,又作何解释?还有那雷音骑,分明是私兵!
围观的百姓开始骚动。一个挎着菜篮的老妇突然冲出人群:青天大老爷!林将军是好人啊!要不是他...
放肆!巡察使的亲随一鞭子抽过去,老妇踉跄倒地,菜叶洒了一地。
林自强眼中寒光一闪,身后亲卫齐齐按刀。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长街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八百里加急!西北军报!
驿卒滚鞍下马,跪呈一封插着三根翎毛的军报。巡察使刚要接过,驿卒却径直走向林自强:陛下特谕,潮州刺史林自强即刻复职镇北将军,率本部兵马火速驰援铁门关!
全场哗然。巡察使脸色铁青:这...这不合规矩...
驿卒这才转向巡察使,递上另一封信函:丞相手谕,请大人即刻回京议事。
林自强展开军报,眉头渐渐紧锁。西北楚军大举进犯,铁门关告急。而更令人心惊的是,战报中提到楚军阵中出现了,疑似...炼兽宗手笔。
陈闯。
末将在!
点兵。林自强转身走向府衙,声音沉稳如铁,雷音骑、铁林军即日开拔。另,传书红草堡...他顿了顿,喉结微动,就说我要路过,见见...孩子。
巡察使呆立原地,看着潮州文武官员如众星拱月般随林自强入府,竟无一人再看他这个钦差一眼。街边百姓交头接耳,有人甚至朝他的仪仗啐了一口。
是夜,刺史府灯火通明。林自强正与李寒松、柳河东等人商议军务,忽听前院一阵喧哗。片刻后,亲卫押进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将军!此人潜入府库,欲盗潮州布防图!
扯下蒙面巾,竟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冷笑一声:林自强,你以为赢了?潮州地脉已动,青铜门将开!待我宗老祖出关...
拖下去。林自强打断她,对李寒松道,看来炼兽宗与楚军勾结了。
李寒松抚须沉吟:那青铜巨门上的饕餮纹,老朽近日研读古籍,发现可能是镇压吞天兽的封印。此兽若出,生灵涂炭...
所以炼兽宗才急着在潮州收集童男童女。林自强握紧拳头,他们想血祭唤醒这怪物!
柳河东突然拍案:将军此去西北,若潮州有变...
所以我留赵破虏率三万潮州卫镇守。林自强展开一幅地图,李老前辈坐镇忠烈祠——那下面就是地脉主脉所在。另外...他指向大南山,陆明的夜不收已经在那守着青铜门。
东方既白,出征的号角吹响。潮州城外,两万精锐列阵以待。更令人动容的是,道路两旁挤满了送行的百姓。有人捧着刚出锅的饼子往士兵怀里塞,有老者颤巍巍地举着平安符。
林自强披甲执锐,最后看了一眼晨光中的潮州城墙。这座他苦心经营的城市,如今民生富庶,武备充足,再不是当年那个饱受炼兽宗蹂躏的边陲小城了。
出发!
铁流北去。城墙上,李寒松望着逐渐远去的尘烟,喃喃自语:春满潮州日,将军征战时...
而在城墙阴影里,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压低斗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弄中。他的袖口,隐约露出半截扭曲的兽形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