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转换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不再是鬼域那精纯却酷烈的阴气,也非寂灭之渊狂暴混乱的能量,而是…混杂着泥土、草木、炊烟,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牲畜味道的…人间气息。
略显稀薄驳杂的天地灵气,温暖(甚至有些燥热)的阳光,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
长生和荆芥踉跄着落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山坡上,环顾四周。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山下可见阡陌纵横,点缀着几处炊烟袅袅的村落。夕阳正缓缓西沉,给万物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人间界。他们真的回来了。
短暂的恍惚过后,两人迅速收敛气息,警惕地打量环境。判官笔和三生石碎片都被长生第一时间小心收起,那等宝物在人间现世,光华难以完全掩盖,极易引来窥探。
“这里似乎是…南疆边缘?”荆芥仔细感知着空气中的草木灵气和地势风貌,不太确定地说道。人间广袤,他们离开已久,一时间难以精确定位。
长生闭目感应片刻,摇了摇头:“灵气格局有异,似是而非。先找个地方落脚,打探清楚方位再说。”
当务之急,是彻底隐匿行踪,恢复伤势,并找到那“人间极阴之地”。
两人施展简单术法,改换容貌,遮掩了身上过于浓郁的鬼气(长生虽为人身修鬼道,但在人间仍需谨慎),化作一对风尘仆仆的寻常散修兄妹,朝着山下村落走去。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正抽着旱烟闲聊,几个孩童追逐打闹。看到两个陌生面孔的外乡人走来,都好奇地停下了动作,打量着他们。
“老丈请了,”长生上前,学着人间礼数,拱手问道,“我兄妹二人迷途至此,不知此间是何地界?距那中原皇朝还有多远?”
一位看起来最年长的老者磕了磕烟袋,浑浊的眼睛扫过两人,慢悠悠道:“此地是黑风寨地界,归云州管辖。你们要去中原?那可远着哩,隔着十万大山,还得过那通天河,没个把月走不到。”
云州?黑风寨?长生与荆芥对视一眼,皆微微蹙眉。这地名陌生,显然并非他们预想中的南疆或中原腹地,更像是某个偏远的边陲州郡。
“多谢老丈。”长生道谢,又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比较奇特的地方?比如终年不见阳光的深谷,或者…传闻闹鬼的古宅之类?”他试图打探极阴之地的线索。
老人们闻言,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些忌讳。
最后还是那老丈压低了些声音道:“后生,打听这些做甚?那些地方不干净,少去为妙。要说奇特地界…往西三十里,倒是有个‘落魂坡’,那是古战场,邪门得很,太阳一下山就没人敢靠近…还有北边深山里的‘葬风谷’,听说谷里连风都是死的,鸟飞进去都出不来…”
落魂坡?葬风谷?长生默默记下这两个地名。
谢过老者,两人并未进村,而是在村子附近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破旧山神庙,暂时落脚。
庙宇残破,神像蒙尘,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雨之处。
布下简单的隐匿禁制后,长生立刻取出那枚三生石碎片。
碎片仅指甲盖大小,呈不规则的多边形,触手温润,颜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时光流转的混沌色泽。仔细看去,碎片内部似乎有无数极细微的光点在生生灭灭,衍化着某种至高法则。一股磅礴、古老、带着轮回气息的生机之力缓缓散发开来,让整个破庙都仿佛焕发出一丝生机。
“这就是三生石…”荆芥惊叹,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可怕力量,但也察觉到其气息似乎并不完整,处于一种沉寂状态。
长生尝试着将一丝魂力探入其中。
嗡!
碎片微微一震,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纷杂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猛地冲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横亘在宇宙星海之中的巨大七彩巨石(三生石本体)…
看到了古阴司鼎盛时期,鬼差执笔其上,判定众生轮回…
看到了阴司崩碎,巨石炸裂成无数碎片,散落诸天万界…
看到了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裹挟着一点真灵,坠入人间,历经无数朝代更迭,被不同的人得到、争夺、遗失…
最终,在一次惊天动地的修士大战中,这块碎片被巨大的能量波及,崩解了一小部分(就是他手中这块),主体则被深深打入地脉极深处,被层层岩层和阵法掩盖,陷入了近乎永恒的沉寂…
信息戛然而止。
长生猛地收回魂力,额头见汗,眼中却爆发出璀璨的精光!
果然!三生石主体真的在人间!而且就在这片州郡的地脉深处!
虽然只是碎片传递的模糊信息和方位感应,但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主体就在西北方向,距离此地或许并不算特别遥远!而且,其状态似乎是…无主的?或者说,因为受损过重,陷入了自我封印的沉睡?
一个疯狂而诱人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长生心头:若能找到三生石主体…不仅道基可完美修复,或许还能获得难以想象的轮回之力,甚至…窥探前世今生,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下一刻,他就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三生石主体,绝非他现在能觊觎的。即便沉睡,其本能守护和引发的天地异象也绝非等闲。贸然前往,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务之急,是利用手中这块碎片,找到人间极阴之地,先完成道基的重塑!
他再次将心神沉入碎片,感受着其中那丝轮回之力对“极阴”的微妙感应。
碎片微微发烫,传递出一种模糊的指向——并非西北(主体方向),而是…正东偏南!
那里,似乎有一股极其精纯浩大的地底阴脉汇聚之地!
“找到了!”长生睁开眼,语气带着一丝兴奋,“目标在东偏南方向,具体位置需靠近才能确定。”
有了明确方向,两人心中一定。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昼伏夜出,一边小心打探消息,确认自身位置和周边势力情况,一边朝着碎片指引的方向移动。
他们得知,云州地处边陲,民风彪悍,多有山精野怪和低阶修士出没,修真水平不高,最大的宗门是一个名为“玄云宗”的三流小派。这对他们隐藏身份颇为有利。
他们也听说了更多关于“落魂坡”和“葬风谷”的传闻。落魂坡确是古战场,阴气极重,常有鬼火和怪异声响,凡人绝迹。而葬风谷则更加神秘,据说曾有修士组队探寻,却无一归来,被列为禁地。
长生感应之下,发现碎片指引的极阴之地,并非这两处,而是另一处名为“乱葬岗”的地方。那地方名声不显,据说只是附近几个村镇扔弃无人认领尸首的荒地,阴气虽重,却远不如前两者出名。
“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反之,最可能藏宝之地,反而可能其貌不扬。”长生若有所思。
这一日,两人途经一个小镇,稍作休整,在茶馆中听些闲谈。
忽闻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男子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一件奇事。
“…千真万确!我那拜把子兄弟就在隔壁清水镇跑腿!他说半个月前,镇东头老李头家那个病得快死了的孙女,突然就好了!不仅好了,整个人还变得水灵灵的,听说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这么邪乎?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屁的灵丹妙药!说是那天晚上,天上好像掉了颗星星下来,绿油油的光落在他们家院子里了!第二天那丫头就好了!”
“啧啧,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这还不算完呢!”另一个商人压低声音,“听说那丫头好了之后,他们家后院那棵枯了半年的老槐树,第二天就发新芽了!现在长得那叫一个茂盛!邪门得很!”
长生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天上掉下绿光?枯木逢春?
这描述…怎么如此熟悉?像极了…小草无意识中散发出的百花生机之力?!
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想猛地窜入长生脑海!心脏骤然狂跳!
他强压激动,放下茶杯,状似随意地凑过去问道:“几位兄台,方才听你们说起清水镇的奇事,颇有意思。不知那清水镇,离此地多远?”
那行商看了他一眼,道:“不远不远,往东南走,七八十里地就到了。”
东南方向…与他们要去的极阴之地大略一致!
长生谢过几人,回到座位,与荆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急切。
“会是小草吗?她怎么会来到人间?还…”荆芥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确定…但很有可能!”长生目光锐利,“必须去看看!”
原本的计划瞬间改变。寻找极阴之地固然重要,但确认小草的消息优先级更高!
两人立刻起身,付了茶钱,快步离开小镇,朝着东南方向的清水镇疾行而去。
长生心中波澜起伏,既有找到妹妹的迫切希望,也有一丝深深的不安。
小草为何会独自出现在人间?寒冰地狱发生了什么?守誓之灵呢?那些黑甲士兵呢?
若真是小草,她治愈凡人、催生草木的能力恐怕已经引起注意…这绝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