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章台宫寝殿内烛火已熄，只余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内温暖静谧，熏香袅袅。
燕丹洗漱完毕，穿着柔软的寝衣，有些磨蹭地走到床榻边。
虽然昨夜已经“同床共枕”过，但再次躺下，心里依旧有些微妙的别扭。
尤其是，在经历了晚膳时那番令人面红耳赤的“擦嘴”和“喂食”事件之后。
嬴政早已躺在外侧，见他过来，很自然地掀开锦被一角。
燕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认命地躺了进去，身体僵硬地贴着里侧，尽量拉开距离。
然而，他刚躺稳，一条温热的手臂便横了过来，不容拒绝地揽住他的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后背瞬间贴上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熟悉的带着沐浴后清爽气息的味道将他笼罩。
燕丹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开，却听到头顶传来嬴政带着睡意的、含糊的声音：“别动……冷。”
冷？殿内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哪里冷了？燕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挣扎，任由他抱着。
或许是因为黑暗给了人安全感，也或许是连日来的“冲击”让他有些麻木，他竟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点习惯了这个怀抱。
两人静静相拥，听着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白日的喧嚣与算计远去，只剩下这一方天地间的安宁。
然而，燕丹的脑子却并未停歇。
今晚与嬴政商议要去试探吕不韦，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过往。
他翻了个身，变成平躺，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忽然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嬴政……”
“嗯？”嬴政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鬓角。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安秦君，当得……挺没用的？”燕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飘忽，“你看，自从入秦以来，在朝堂之上，但凡是吕不韦主张的事，我几乎从未反对过。”
“永远是‘丞相所言极是’，‘但凭丞相做主’。若不是我这般……唯唯诺诺，是否吕不韦的权势，就不会膨胀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是否……就不必像现在这样，需要借助楚系的力量来制衡他，走得如此艰难？”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已久。
以往他可以用“积分任务”“明哲保身”来安慰自己，但如今，当他真正开始介入这场权力博弈的核心，当他与嬴政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后，这个疑问便如同一根细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地冒出来刺痛他。
他害怕，在嬴政心里，自己这个“盟友”或“伴侣”，是否太过……无能？
嬴政闻言，沉默了片刻。
就在燕丹以为他睡着了，或者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些。
嬴政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肯定：“不会。”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嗯？”燕丹一愣，侧过头，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
嬴政也调整了一下姿势，与他面对面躺着，虽然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呼吸可闻。
他缓缓说道，语气平静而理智：“若你从一开始，便与吕不韦针锋相对，处处作对。”
“那么，你活不到今天。”
燕丹心头一震。
“吕不韦绝非庸才，其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你若早早显露出敌意，他绝不会容你安然至今，更不会容你弄出香皂、玻璃、乃至如今的铁甲。”
“届时，你面临的将是无休止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嬴政的声音很冷静，像是在分析一盘棋局，“而且，你若强势出头，不仅吕不韦会视你为眼中钉，宗室各方势力，同样会对你心生警惕，甚至联手打压。”
“一个毫无根基的燕国质子，如何在群狼环伺中生存？”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朝堂之争……在寡人亲政之前，那些争论，有何意义？不过是徒耗国力，空耗精力罢了。”
“无论吕不韦，还是楚系，他们所争的，无非是‘现在’的权柄，但寡人要的，是‘未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大秦，只需要一个意志。过去数年，是吕不韦的意志在主导朝局，寡人隐忍。但未来，大秦的意志，只能是寡人嬴政的意志！你所做的，不是附和吕不韦，而是在保全自身。这远比在朝堂上逞口舌之快，争一时长短，重要千百倍。”
嬴政伸出手，轻轻拂开燕丹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带着难得的温柔：“丹，你从未无用。你走的，是一条更艰难却也更稳妥的路。寡人……一直明白。”
这一番话，如同暖流，瞬间涤荡了燕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自我怀疑。
他没想到，嬴政竟将他的“不作为”看得如此透彻，并给予了如此高的评价和理解。
黑暗中，燕丹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吸了吸鼻子，将脸往嬴政的肩窝里埋了埋，闷闷地却带着由衷的感慨说道：“陛下……真的长大了。各种意义上。”
这句话，是他发自肺腑的赞叹。
眼前的少年，不再是他记忆中需要庇护的稚子，而是一个胸有丘壑，洞察人心，懂得隐忍与谋略的成熟君王了。
然而，这句真诚的夸赞，却似乎戳到了嬴政某个微妙的点。
“陛下？”嬴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满，他微微支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暗中燕丹模糊的轮廓，“丹，晚膳时，还有方才提问，你不是还直呼寡人名讳吗？怎的现在，反而又生分起来了？”
燕丹一愣，没想到他会纠结这个：“呃……那时不是……情急之下嘛。如今你已是威仪日重的秦王，臣自然要恪守礼数……”
“寡人不要你恪守礼数！”嬴政打断他，语气带着点执拗的孩子气，“在旁人面前，你称陛下，称大王，寡人不管。”
“但私下里，只有你我二人时，寡人不想听这些疏远的称呼。”
“那…那要叫什么？”燕丹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