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水,至洛阳地界,水势渐缓,水色却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历史,显得浑厚而深沉。两岸不再是江南的柔媚风光,取而代之的是雄浑的黄土高坡与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山峦。
插着青色小旗的漕船“云帆号”,在船老大韩老大沉稳的操持下,缓缓驶近洛阳东部的漕运码头。相较于苏州码头的喧嚣繁盛,洛阳码头更显一种有序的繁忙,大小船只鳞次栉比,扛包的脚夫、巡弋的税吏、叫卖的小贩穿梭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货物与汗水混合的独特气息,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北方特有的干燥尘土味。
花辞树卓立船头,青色衣袍在带着凉意的河风中拂动。他目光扫过这千年古都的轮廓,心中并无初临宝地的欣喜,反而愈发凝重。江南的追杀历历在目,“玄衣会”如影随形,这洛阳城,看似平静,水下又藏着多少暗流?
数日前,那场运河上的追击战险象环生。冷月虽一剑重创了敌船桅杆,暂时摆脱了追兵,但众人都清楚,“玄衣会”绝不会轻易放弃。这几日航行,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林素心从船舱中走出,来到花辞树身边,她气色好了许多,但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花公子,这洛阳城……我们当真要在此落脚吗?”她低声问道,手中无意识地攥着那本以奇异皮质制成的“璇玑古卷”。这几日,她废寝忘食地研究,试图破解其上如同虫爬鸟迹般的异域文字,却进展甚微,只觉得那些扭曲的符号隐隐与星象方位有关,却又与她所知的任何星图体系迥异。
“云老先生留下的线索指向‘龙门石髓’,龙门就在洛阳城南,我们别无选择。”花辞树声音平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况且,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最安全。‘玄衣会’势力在北,但我们潜入这偌大的洛阳城,他们也未必能轻易找到。”
冷月悄无声息地来到两人身侧,她已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作寻常江湖女子打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越来越近的码头,低声道:“码头上有税吏和官兵盘查,还有几个看似闲散,但眼神不住打量往来船只的人,需小心。”
阿吉也从船舱钻出,他机灵地观察着码头上的人流,小声道:“公子,我打听过了,这洛阳城里,除了官府,还有几股势力不容小觑。掌控漕运和码头的‘漕帮’,经营各大商号的‘洛阳商会’,还有……据说跟龙门石窟供奉香火、势力盘根错节的‘净土宗’寺庙。”
“净土宗?”花辞树记下了这个名字。佛教宗派与“龙门石髓”会有关联吗?
这时,韩老大走了过来,脸色严肃:“花公子,码头到了。按规矩,你们需下船接受盘查。我的令牌只能保你们路上无阻,进了城,就靠你们自己了。”他将一个不起眼的布包塞给花辞树,“里面是些干粮和碎银子,算是我老韩一点心意。记住,在洛阳,尽量不要招惹漕帮和净土宗的人。”
“多谢韩老大一路照应。”花辞树郑重接过,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记下了。
“云帆号”缓缓靠岸。花辞树四人混在熙攘的人群中下了船,立刻便感受到了码头上那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
果然,他们刚踏上坚实的土地,一名税吏模样的官员便带着两名兵丁走了过来,目光在花辞树四人身上扫过,尤其在气质不凡的花辞树和冷月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路引!”税吏公事公办地伸出手。
花辞树早已准备好,将事先由周员外帮忙弄到的、身份经过伪造的路引递上。路引上写明他们是江南来的书画商人,携家眷仆役前往洛阳探亲兼营生意。
税吏仔细查验着路引,又打量了一下抱着包袱、低眉顺目的林素心和机灵的阿吉,似乎并未发现太大破绽。然而,就在他准备挥手放行时,旁边一个一直在打量往来人等的闲汉,忽然凑到税吏耳边低语了几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花辞树怀中的方向——那里,正是用普通布包裹着的“璇玑古卷”!
花辞树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这些人果然眼线密布!
税吏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再次看向花辞树,眼神锐利:“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冷月的手悄然移向腰间,阿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林素心更是脸色发白。
一旦打开包袱,那材质奇特的古卷必然暴露,届时根本无从解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阵喧哗从码头另一边传来!
“让开!快让开!漕帮办事!”
只见一队身着统一青色短褂、气势汹汹的汉子推开人群,直奔这边而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腰间佩着一把厚背砍刀,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花辞树……旁边的那个对税吏耳语的闲汉!
“王老五!你果然在这儿!欠我们漕帮的赌债,该还了吧!”那高大汉子声若洪钟,一把揪住那闲汉的衣领。
那闲汉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刘香主!刘香主饶命!再宽限几日,一定还,一定还!”
被称为刘香主的高大汉子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税吏和兵丁,直接拖着那叫王老五的闲汉,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漕帮众人也簇拥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税吏和兵丁都有些措手不及,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花辞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立刻对税吏拱手道:“官爷,您看这……”
税吏皱了皱眉,看了看被拖走的王老五,又看了看花辞树四人,似乎觉得再纠缠下去也无意义,况且路引确实没问题,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走吧!别挡着道!”
虚惊一场!
花辞树四人不敢停留,立刻随着人流,快速离开了码头区域,汇入了洛阳城庞大而复杂的人流之中。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踪,四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是巧合吗?”林素心心有余悸。
冷月目光深邃,看向漕帮众人消失的方向:“那个刘香主,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花辞树若有所思:“或许不是巧合。韩老大的令牌,可能不仅仅能让我们搭船……”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隐藏的古卷,又抬头望向洛阳城深处。这座古老的都城,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他们刚刚触及边缘,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下的暗流涌动。漕帮、净土宗、神秘的“龙门石髓”,以及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玄衣会”……
洛阳篇的序幕,就在这看似偶然的冲突中,正式拉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