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翊,”她轻声说,“这次回来,感觉……不一样了。”
顾辰翊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陆云瑶笑了笑,“就是觉得,家更‘结实’了。像一棵树,经历过风雨,根系扎得更深了。”
顾辰翊沉默了片刻,伸出手,覆在她拿着书的手上。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根深,才能叶茂。”
窗外,北风开始呼啸,卷起地上最后的落叶。
但小屋之内,炉火噼啪,灯光温暖,两人交握的手,和床上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共同构筑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足以抵御任何寒冬的温暖世界。
这一次的团聚,不仅仅是人的归来,更是心的重新锚定,是对未来风雨同舟、并肩前行的再次确认。
他们都知道,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只要根脉相连,这个家就能在任何季节里,焕发出属于自己的、坚韧而温暖的光彩。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
岁末的寒风终于展现出它全部的威力,呼啸着掠过海面,卷起冰冷的浪花,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海岸。
营区里,树木的枝干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肃杀。天空总是阴沉着脸,难得露出笑脸,即便有阳光,也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暖意。
小院里,乌桕树彻底落光了叶子,嶙峋的枝桠像铁画银钩,直指苍穹。
菜地里的菠菜和蒜苗在寒风中顽强地挺立着,那点绿意成了灰白冬日里最宝贵的生机。
然而,与屋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屋内日益浓厚的暖意。
这暖意不仅来自烧得旺旺的炉火,更来自这个历经分别、已然重新融合且更加紧密的家庭内部。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离别的焦虑,而是一种扎实的、沉淀下来的安稳与对未来的平静期待。
陆云瑶已经完全找回了在家中的节奏,并且以一种更加从容和有力的姿态融入其中。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急切补偿孩子们的归来者,而是成为了家庭生活理所当然的规划者和引领者之一。
她开始系统地整理自己大学所学的知识,不仅是专业内容,还包括更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更开阔的视野。
她与顾辰翊的交流,不再仅仅是家务和孩子,更多的是关于时局的看法、未来的规划,甚至是阅读同一本书后的不同感悟。
顾辰翊依旧是那个沉稳的基石,但他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更加主动地去了解陆云瑶所关注的那个“外面的世界”,会就报纸上的一些科技新闻或政策动向向她请教。
他发现自己这位妻子,不仅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更能以清晰的逻辑和独到的见解,为他打开一扇扇新的窗户。
这种精神层面的共同成长,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
十二月的重心,逐渐转向了孩子们的学业。
学期临近结束,子弟小学即将进行期末考试。这是予安和予乐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学业检验,家里无形中多了几分紧张又严肃的气氛。
陆云瑶负责“总复习”。
她将语文的生字、数学的加减法编成有趣的游戏,带着孩子们在玩乐中巩固知识。
她发现予安逻辑思维强,但耐心不足;予乐记忆力好,但面对复杂应用题时会有些胆怯。
她便因材施教,给予安设置需要耐心才能完成的“闯关任务”,给予乐拆分难题步骤,一步步建立她的信心。
顾辰翊则扮演着“后勤部长”和“心理辅导员”的角色。他确保孩子们有安静的学习环境和营养跟上的饮食。
晚上,他会检查予安的铅笔是否削好,予乐的橡皮是否丢失这些细节。
当予安因为一次模拟测试粗心错题而懊恼时,顾辰翊没有批评,而是把他带到院子里,指着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蒜苗说:“看见没?长得慢点不怕,只要根扎得稳,冬天过去,就能窜起来。学习也一样,找到问题,下次注意就行。”
予安看着那抹倔强的绿色,似懂非懂,但脸上的懊恼却消散了不少。
十二月中旬,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悄然落下,覆盖了营区的屋顶和道路。孩子们兴奋极了,学习间隙跑到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
陆云瑶和顾辰翊也难得地加入了这场冰雪游戏,一家四口在雪地里笑闹成一团,仿佛要将过去一年所有的分离和辛苦,都在这纯净的冰雪世界中尽情释放。
欢笑过后,生活重回正轨。
期末考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考试前夜,顾辰翊在孩子们睡前,给他们每人冲了一杯热牛奶,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予安的肩膀,轻轻摸了摸予乐的头。
陆云瑶则仔细检查了他们的文具袋,柔声说:“别紧张,就像平时练习一样。爸爸妈妈相信你们。”
考试那天,顾辰翊亲自将孩子们送到学校门口,看着他们背着书包,迈着或坚定或略显忐忑的步伐走进校园,他的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复杂情绪——有期盼,有担忧,更多的是看着雏鸟初次试飞的感慨。
考试成绩在几天后公布。
予安数学得了满分,语文因为一个错别字扣了分,他拿着卷子,又是得意又有点不甘心。予乐则两门功课都得了优,卷面整洁,字迹工整。她拿着卷子,小脸兴奋得通红,第一时间就跑去找妈妈。
陆云瑶和顾辰翊看着孩子们的成绩单,相视而笑。这不仅仅是分数的肯定,更是对他们这个家庭大半年来,在分离与团聚中共同努力的最好回报。
夜晚,为了庆祝孩子们取得的成绩,也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顾辰翊和陆云瑶一起包了饺子。
炉火映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孩子们在屋里玩耍,收音机里播放着欢快的迎新年乐曲,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平凡却真实的幸福。
饭后,顾辰翊拿出了一本崭新的日历。陆云瑶接过,和他一起,将新的一年——一九七九年的日历挂上墙。
她没有像去年那样,急切地寻找并圈出可能的离别与归期,只是静静地、带着平和的笑容,看着那崭新的、充满未知与希望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