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屋门,周红梅正抱着哭闹的予安在哄,予乐则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小脸苍白,显然被吓坏了。家里点着蜡烛,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凄清。
看到顾辰翊回来,周红梅松了口气:“哎哟顾团长,您可回来了!这俩孩子吓坏了,予安一直哭,予乐也不说话……”
顾辰翊谢过周红梅,送她出门。然后,他走到沙发边,蹲下身,看着眼睛红肿、惊魂未定的予乐,伸出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爸爸回来了。”
予乐“哇”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他怀里,小小的身体颤抖着。顾辰翊紧紧抱着女儿,又看向被周红梅安抚后稍微平静些、却还在抽噎的予安。
那一刻,连续奋战带来的极度疲惫,和面对天灾人祸时的无力感,都被怀中孩子依赖的哭泣和需要保护的眼神冲淡了。他意识到,无论外面风雨多大,他都是这个家最后的堡垒,是孩子们唯一可以安心依靠的港湾。
他抱着予乐,牵着予安,走到窗边。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际。
“看,彩虹。”顾辰翊指着窗外,声音低沉却平稳,“风雨过去了,就会有彩虹。不怕。”
予安止住了哭泣,好奇地看着天空中的彩色桥梁。予乐也抬起泪眼,怔怔地望着。
顾辰翊看着彩虹,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心中一片澄明。所有的辛苦和坚守,都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脆弱而珍贵的平静与希望。
他拿起陆云瑶寄来的肥皂水,对孩子们说:“来,爸爸教你们,怎么才能吹出最大的泡泡。”
烛光摇曳,映照着父子三人依偎的身影。窗外,彩虹渐渐淡去,但新的希望,如同雨后被洗刷得格外鲜亮的绿叶,在这个饱经风雨却愈发坚韧的小院里,悄然滋生。
一九七七年,夏末秋初。暑气未消,但早晚的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动着院子里那几株倔强挺立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略显沉重地低垂着,籽粒日渐饱满。乌桕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出浅浅的黄晕,像画家不经意间点染的色块。
陆云瑶的大学生活第一个学年临近尾声,空气里弥漫着考试季特有的紧张气息。她的来信频率未减,但字里行间多了几分备考的焦灼和疲惫。信纸常常是深夜灯下的产物,字迹时而流畅,时而因困倦而略显潦草。她提到图书馆一座难求,需要早早去占位;提到为了弄懂一个复杂的理论,和同学争论到口干舌燥;也提到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的忐忑与期待。
随信寄来的,除了例行的思念,更多的是无形的压力分享和知识传递。她会抄录一些难记的化学方程式或历史事件年表,戏称“让辰翊你也感受一下我们水深火热的生活”;也会突然在信里提出一个哲学或社会学的思考题,比如“你说,知识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也要与他进行思想上的碰撞。
顾辰翊的回信依旧沉稳务实,却也开始尝试回应她这些“超纲”的问题。他会结合自己的经历写道:“依我看,知识像枪,本身无好坏,关键看握在谁手里,为何而用。保家卫国是用途,造福百姓也是用途。”
答案朴素,却带着军人特有的直观和深刻。他更多地汇报孩子们的近况,将予安的童言稚语和予乐的细微成长当作最好的减压良药寄给她。
家中,顾辰翊的“战役”重点从日常保育转向了“学龄前启蒙”。他在旧书桌上开辟了一个角落,铺上报纸,放上陆云瑶寄来的蜡笔和识字卡片。每天晚饭后,会雷打不动地抽出半小时,作为“学习时间”。
予安对此兴趣缺缺,坐不住三分钟就开始扭来扭去,要么抢妹妹的蜡笔,要么把识字卡片当飞镖扔。顾辰翊也不强求,采取“重点突破”战术,发现予安对图形和数字敏感,便找来一些简单的拼图和印着数字的积木,让他自己琢磨。予安果然安静了不少,能对着拼图鼓捣上好一会儿,虽然时常因为拼不上而气恼地嗷嗷叫。
予乐则展现了出乎意料的学习热情和专注力。她喜欢跟着爸爸认字,小手指点着卡片上的“日”、“月”、“水”、“火”,奶声奶气地跟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她对色彩有着天生的好感,能用蜡笔涂出大块大块鲜艳的颜色,虽然毫无形状可言,但那种纯粹的色彩搭配常常让顾辰翊感到惊异。他会把予乐的“作品”贴在墙上,郑重地写上名字和日期,予乐则会仰着小脸,看得目不转睛,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顾辰翊发现,给予乐读书、陪她认字涂鸦的时光,竟成了他自己一天中最宁静、最治愈的时刻。窗外是渐沉的暮色和归营的号声,屋里是女儿柔软的跟读声和蜡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所有的疲惫和外面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开来。
然而,平静之下亦有暗流。一天,顾辰翊接到团部紧急通知,需要即刻前往军区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作战会议。时间紧迫,他甚至来不及多做安排,只能匆匆将孩子们托付给周红梅。
临走前,他蹲下身,平视着予安和予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爸爸要出差三天。在家听周姨的话,不许调皮,保护好妹妹。”他特意拍了拍予安的小肩膀,赋予他“男子汉”的责任。
予安似懂非懂,但被爸爸严肃的语气感染,挺了挺小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予乐则扑进他怀里,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肩窝,不肯抬头,闷闷地问:“爸爸,三天是多久?”
顾辰翊心里一软,柔声道:“就是太阳升起三次,落下三次。爸爸就回来了。”
会议期间,顾辰翊心神不宁。利用休息间隙,他总会找个僻静处,望向家的方向。他知道周红梅肯定会照顾好孩子们,但那种不在身边的牵挂,像细小的虫子啃噬着内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当年陆云瑶独自在家带两个孩子时,是何等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