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刚敲过,掌医司后巷的狗突然吠得急。
沈知微立在西厢密室门口,袖中玉牌还带着体温——那是她让鹰奴传给欧冶娘的暗号,刻着“铜兽鸣,匠人归”。
墙根的青石板“咔”地轻响,一道佝偻身影从阴影里钻出来。
欧冶娘的竹杖点地,铁箍头撞出火星:“沈司主好手段,竟能让东厂的飞鱼服给老身牵马。”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星子,“说吧,什么铜器能劳您大半夜翻我腌菜坛子?”
沈知微侧身让开,青铜人在烛火里泛着幽蓝。
欧冶娘的竹杖“当”地砸在地上,枯树皮似的手突然抖得厉害。
她踉跄着凑近,指甲刮过铜人腰间的云雷纹,突然笑出声:“好个守脉堂!竟把前朝御器监的‘摄魂枢’翻出来了。”她指腹抹过底座极细的铭文,“看这阴刻的‘癸未年冬’——当年我在御器监当副使,亲眼见着先皇下旨熔了这东西。”
沈知微的喉结动了动:“何为摄魂枢?”
“水银为血,铜丝为脉。”欧冶娘的竹杖点向铜人腹腔,“它借朔望日地气共鸣,引动活人脑波。被盯上的人先是多梦,再是幻听,最后……”她突然掐住自己脖子,指节发白,“会觉得有根针在脑子里扎,扎得你宁可跪下来求神佛,也不肯信自己的手。”
沈知微摸出听诊器,铜管在掌心沁着寒意:“若用母钟频率反向冲击?”
“除非你有活体共振源。”欧冶娘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刚被种针的人——他们的脑波还没和铜人彻底锁死,能当引子。”
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沈知微的瞳孔骤缩——那是阿芷住的偏房。
她甩开欧冶娘的手往外跑,裙角带翻了烛台,火舌“腾”地窜上帷幕。
偏房里,小满正死死箍住阿芷的腰。
阿芷的额头撞在门框上,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却还在拼命挣:“让我去西厢!她说不拜就不让醒……”她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被人捏住喉咙的雏鸟,“银针刺心,银针刺心……”
沈知微扑过去按住阿芷的手腕。
指尖下的脉搏跳得杂乱,每隔十七下便有一次几乎要停的轻颤——和铜人腹腔里水银流动的节奏分毫不差。
她扯下腰间的丝帕缠住阿芷的额头,血立刻洇透了帕子:“她是钥匙,也是陷阱。”她抬头看向小满,“但这次,我们开门的方式不一样。”
五更天的露水重得能浸鞋。
沈知微裹着杂役的粗布短打,推着炭车往西厢走。
阿芷被塞进麻袋,外覆柴草,她能听见少女急促的喘息透过麻袋缝隙钻出来。
胸口的听诊器贴着皮肤,铜管冷得像块冰。
快到密室门口时,她摸出袖中手摇发电机。
铁柄转动的瞬间,低频震动顺着掌心往上爬,像有人用羽毛扫过脊椎。
铜人室的门缝里透出幽蓝微光——水银开始流动了。
“吱呀——”
门轴的响声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沈知微掀开柴草,将阿芷的脸贴在铜人胸前的经络线上。
阿芷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双眼翻白,口中溢出含混的字句:“子时归脉,午时封心,十二反穴通幽冥……”
沈知微迅速戴上耳塞,同时按下听诊器的螺旋开关。
金属摩擦声刺得耳膜生疼,两股频率在空气中相撞,发出类似指甲刮瓷片的啸音。
铜人腹腔里的水银突然沸腾般翻涌,“咔嚓”一声,一道裂缝从胸膛蔓延到脖颈。
“就是现在!”她抄起随身的柳叶刀,撬开铜人耳道。
一枚细如睫毛的乌银针“叮”地掉在掌心,针身刻着极小的“守”字——正是守脉堂秘传的编号。
院外突然传来刀鞘撞击青砖的脆响。
三个蒙面人从影壁后窜出来,短刃泛着冷光。
沈知微将振针往路边苹果上一插,果肉瞬间褐变萎缩,像被烈火烤过的纸。
她甩了甩手上的汁水,冷笑:“你们叫它传心针?我看是吃魂的虫。”
为首的蒙面人手腕一抖,短刃直取她咽喉。
沈知微侧身避开,听诊器突然在胸口发烫。
她摸出来一看,铜管的螺旋层竟彻底闭合,形成致密的金属内衬——这是母亲当年说的“医器护主”,连敌人共振的余波都被挡在了外面。
“娘,”她对着夜色低语,指腹抚过闭合的铜网,“你连敌人怎么出手,都算到了。”
等谢玄的黑翎卫赶到时,西厢密室里只剩满地碎铜。
周嬷嬷跪坐在铜人残骸前,手中攥着一枚备用振针。
她的白发散下来遮住脸,却掩不住嘴角的笑:“还没完……”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知微站在院门口,看着黑翎卫将周嬷嬷押走。
晨雾里,她摸出那枚刻着“守”字的振针,对身边的鹰奴道:“去把西厢地窖翻个底朝天。”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我倒要看看,这守脉堂的窟窿里,还藏着多少吃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