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署官员在封锁线外那震惊而复杂的目光,并未能立刻穿透棚户区内的忙碌与希望。但对于一直关注着外界动向的杰克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打破信息壁垒的时机,到了!
他深知,仅靠棚户区内幸存者的口耳相传,力量终究有限。要想真正扭转林怀远被官方污名化的局面,要想让这“太乙防疫灸阵”的奇迹被更多人知晓,必须借助现代传媒的力量,将真相公之于众。
“林,我需要出去一趟!”杰克找到正在指导居民用新采的、品质较次的艾叶练习搓制艾条的林怀远,语气急切而兴奋,“我在《申报》有个朋友,叫沈钧儒,是个有良知的记者!他之前就想报道疫情真相,但被上面压了下来。现在有了确凿的证据和对比数据,他一定能写出震撼人心的报道!”
林怀远抬起头,看着杰克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庞。他明白杰克的意思。舆论是一把双刃剑,之前曾被皮埃尔之流利用来抹黑中医,如今,也该轮到它彰显正义的一面了。
“风险不小。”林怀远沉吟道,“封锁线依旧严密,你如何出去?即便出去,报道能否顺利刊发,亦是未知之数。”
“放心!”杰克拍了拍胸脯,蓝眼睛里闪烁着冒险的光芒,“我来中国这么久,也认识几个三教九流的朋友。出去的路子,我来想办法!至于刊发……”他压低声音,“沈记者说,只要证据确凿,他拼着得罪人,也要把真相捅出去!民众有知情权!”
林怀远看着杰克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杰克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小心行事。带上小满画的几幅关键场景,更有说服力。”
“明白!”杰克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去找小满。
小满听明白杰克的意图后,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她视若珍宝的速写本。上面用稚嫩却传神的笔触,记录下了太多关键瞬间:林怀远雪夜施救伤兵、霍乱爆发初期民众的惨状、熬制大锅药汤的忙碌、“隔盐灸”神阙救回张老爹时众人的震撼、以及最为壮观的“太乙防疫灸阵”成百上千人同时施灸的宏大场面……每一幅画旁边,还有她细心标注的简单说明和时间。
这些画作,比任何文字都更具冲击力和感染力。
是夜,月黑风高。杰克在小满的指引下(小满对棚户区边缘的隐秘路径了如指掌),凭借其矫健的身手和一点“小手段”,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封锁线的薄弱环节,消失在了南京城的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棚户区内依旧在“太乙防疫灸阵”的运转下,秩序井然地恢复着生机。新增病例几乎为零,体弱者日渐康健,绝望的氛围早已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积极的自救互助所取代。人们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甚至有人在空地上晒起了有限的家当,试图恢复一丝正常生活的气息。
而棚户区外,一场舆论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杰克成功与《申报》记者沈钧儒接上了头。当沈记者看到杰克带出的、由棚户区幸存者联名按了手印的陈述材料、粗略但对比鲜明的死亡率数据,尤其是小满那一幅幅生动写实的画作时,他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作为一名有职业操守和家国情怀的记者,他早已对官方掩盖疫情、打压中医的做法不满,苦于没有确凿证据。
如今,铁证如山!
他连夜奋笔疾书,将林怀远如何顶着“废止中医案”的压力和官方的警告,如何慧眼识疫、逆行险地,如何运用古法汤药控制病情,如何在“针药不及”的绝境下以“隔盐灸”创造起死回生的奇迹,又如何创造性地发明“太乙竹筒灸器”、创立“防疫灸阵”将个人医术转化为普惠众生的公共卫生体系……这一切,都被他用饱含深情而又客观犀利的笔触,详尽地记录了下来。
他更将棚户区与皮埃尔团队管理区域的死亡率数据并列对比,用冰冷的数字,无声地鞭挞着某些人的傲慢与无能。
报社内部经历了怎样的争论和压力,不得而知。但在杰克带来的如山铁证和沈记者不惜以辞职相逼的坚持下,总编最终拍板。
翌日清晨,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申报》,被报童们挥舞着,传递到南京城的大街小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又一块巨石。
头版头条,赫然是一行触目惊心、力道千钧的黑色大字标题:
**悬壶济世真国手,艾火驱疫胜奎宁!**
标题下方,配上了小满那幅“太乙防疫灸阵”的速写——无数民众井然有序地接受艾灸,艾火点点,连成星河的壮观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力。
文章内容更是字字珠玑,句句诛心。它不仅详细描述了林怀远在疫区的全部壮举,更直接质疑了官方前期的失误和皮埃尔等人的“科学防疫”的实效性。文中引用了大量幸存者的直接证言,充满了真情实感,更附上了那组令人无法反驳的死亡率对比数据。
“……当所谓‘科学’在疫病面前束手无策,甚至因傲慢与偏见而延误时机时,是我中华绵延数千年的医道瑰宝,是林怀远先生这样的真正国手,以仁心仁术,以看似‘土法’实则蕴含至高智慧的艾火,驱散了死亡的阴霾,挽救了数百上千同胞的生命!事实胜于雄辩,疗效高于空谈!试问,还有何理由,继续污蔑、打压我民族医学之精华?还有何颜面,面对那些因延误而逝去的冤魂?……”
这篇文章,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南京城轰然引爆!
民众们早就对棚户区的疫情有所耳闻,也对官方前期的封锁和后来的低效充满不满。此刻,看到这详实报道、鲜明对比和那感人至深的画面,积压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没用!”
“那个林神医,真是华佗再世啊!”
“看看!人家用艾火灸一灸,比洋人的奎宁管用多了!”
“卫生署是干什么吃的?那个洋人皮埃尔,就是个庸医!害人精!”
“撤销对林神医的指控!严惩皮埃尔!”
茶馆、酒肆、街边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这篇报道。民众的情绪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化为对林怀远的无比崇敬和对皮埃尔及部分官员的强烈愤慨。
声援林怀远、要求彻查疫情处理失当、要求承认中医价值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一些热血青年和学生,自发地聚集到卫生署和教会医院门口,举着临时写就的标语,进行和平请愿。
民心,如同浩荡长江水,其势已成,无可阻挡!
教会医院内,皮埃尔的办公室。
“砰——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皮埃尔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刚刚将桌上最心爱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了窗户。地上满是玻璃碴和散落的文件。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申报》。那黑色的标题和配图,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眼睛和他的骄傲。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愚昧!野蛮!”他用法语咆哮着,状若疯癫,“他们懂什么科学?那些数据是伪造的!一定是伪造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个巴黎大学的高材生、先进的西医理念的传播者,竟然会败在一个在他看来如同中世纪巫医般的年轻中医手下!而且是以这种被公开处刑般的方式,身败名裂!
秘书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滚!都给我滚出去!”皮埃尔抓起桌上的墨水瓶,又想砸出去,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聚集的、群情激奋的民众,听着那隐约传来的“严惩皮埃尔”的呼喊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知道,自己完了。至少在南京,他的事业、他的声誉,已经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试图联系卫生署的王副署长,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墙倒众人推。之前那些与他交好、称颂他“科学精神”的官员和士绅,此刻都避之唯恐不及。
而与皮埃尔办公室的绝望和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棚户区内,那份愈发坚定和充满希望的平静。
当有居民想办法将外界舆论反转的消息带进来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他们为自己的恩人终于得到公正的评价而高兴,也为自己的力量(联名证言)能够帮到林怀远而感到自豪。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怀远,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依旧每日巡查,为体弱者诊脉,指导灸阵的运作,仿佛外界的喧哗与他无关。
“师父,外面都在夸您呢!”一个年轻人兴奋地向他报告。
林怀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检查着手中新制作的艾条品质,轻声道:“医者本分,何须夸赞。疫情尚未完全平息,我等不可松懈。”
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那依旧堆积如山的、亟待处理的污物,投向那些虽然好转但依旧虚弱的身体。他知道,舆论的胜利只是扫清了外部的障碍,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让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们,真正恢复健康与元气。
民心的向背,已然明了。但这股力量,能否转化为推动改变的实际行动?官方在巨大的压力下,又将做出怎样的抉择?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艾火驱疫的奇迹已经发生,悬壶济世的国手之名已然传扬。林怀远和他所代表的中医传承,终于在这乱世的南京城中,迎来了第一缕冲破乌云、普照大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