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的手指刚敲下回车，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缓爬升。他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耳边是主机低沉的运转声。咖啡杯搁在桌角，边缘一圈淡淡的印痕，像是刚才握得太久留下的。
手机震了一下。
不是消息，是视频通话请求。
头像一闪一闪，名字就两个字：大番薯。
他看了两秒，顺手点了接受。
画面一亮，灯光刺眼。镜头晃了晃，对准一张圆脸——大番薯穿着西装，领带歪着，手里举着酒杯，背景是一片金灿灿的大厅，人影攒动，笑声不断。
“头儿！”他声音拔高，“你总算接了！我们等这一刻可等好久了！”
老夫子没动，只把椅子往前提了提，“你们这是……喝上瘾了？”
“庆功宴！”大番薯转身一指身后，“瞧见没？咱们海外项目正式上线了！客户代表都来了，合同续签三年！这会儿全场都在喊我的名字！”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门牙缝。
人群里有人起哄：“让总部老大说两句啊！”
“对对对，连线必须讲话！”
大番薯立刻转回来，表情突然认真，“头儿，我……我得说几句心里话。”
周围安静了些。
他捏着酒杯，指节有点发白，“以前我总觉得，离了你在旁边盯着，我干啥都不踏实。开个会怕说错话，写个报告怕逻辑乱，连选餐厅都得问你吃不吃辣。”
老夫子轻轻哼了一声。
“可这次不一样。”大番薯声音稳了点，“刚来这儿头一个月，合作方临时改需求，团队差点散伙。那天晚上我坐在酒店房间里，真想打个电话给你，让你帮我拿主意。”
他顿了顿，“但我没打。我想起你说过的话——问题不在大小，在于谁扛着。”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我就自己坐下来，一条条列方案，拉着本地同事一个个谈。后来他们反而说，‘你这个中国人，挺讲道理’。”
全场笑起来。
老夫子也笑了，“所以你现在成外交家了？”
“我不是！”大番薯急了，“我是想说，我能站住，是因为你一直教我怎么走路。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知道该往哪迈脚。”
他举起酒杯，对准摄像头，“这一杯，敬你！我的头儿，我的师父，我的——跨洋搭档！”
“干杯！”身后一群人齐声喊，杯子碰得叮当响。
老夫子没举杯，只是看着屏幕。
那一瞬间，他看见的不是什么庆功宴，而是一个雨天下午。
那时候大番薯刚进公司，抱着一堆文件从会议室出来，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纸飞得满走廊都是。他趴在地上愣了几秒，抬头看见老夫子站在门口。
“你还捡不捡？”老夫子问。
“捡……”他结巴着爬起来。
“那就别坐着发呆。”
那天之后，大番薯每次抱文件都走得很慢，但再也没摔过。
现在他在几千公里外，站在一群外国人中间，敢大声说话，敢主动碰杯，敢说出“我做到了”。
老夫子放下杯子，说：“你不是跨洋搭档。”
大番薯一愣，“啊？”
“你是主将。”老夫子看着他，“我只是在后方看地图的人。”
这句话一出，现场静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有个金发女人挤到镜头前，冲老夫子挥手，“老板！下次来这边，我请你吃最贵的牛排！”
“她是我们法务主管！”大番薯赶紧介绍，“英语比我好，脾气比我小，就是酒量不行——昨天喝半杯红酒直接睡会议室了。”
“胡说！”女人笑着推他一把。
老夫子点点头，“挺好，队伍带得不错。”
“那是！”大番薯得意地扬下巴，“我现在开会都敢拍桌子了！当然，拍完记得道歉。”
“你终于学会收尾了。”老夫子淡淡道。
正说着，电脑右下角弹出提示框：
【数据逆向解析进度：40%】
【预计完成时间：1小时58分钟】
老夫子目光扫过去，没多停留。
“头儿？”大番薯察觉到他的分神，“是不是有事？”
“没事。”老夫子收回视线，“继续热闹你的。”
“真没事？”
“嗯。”
“那你至少让我敬你一杯！”
老夫子拿起咖啡杯，对着屏幕晃了晃，“算数。”
“干了！”大番薯仰头喝完，杯子倒过来示意空了。
“你喝的是香槟。”老夫子说。
“反正意思到了！”大番薯摆手，“哎，对了，你知道刚才客户代表说什么吗？他说我们这个系统稳定得不像新团队做的，像运营十年的老项目。”
“他们查后台日志了？”
“没查，凭感觉。”
老夫子轻笑，“那说明你们没出过大错。”
“那当然！”大番薯挺胸，“我把你说过的每一句‘别偷懒’都贴在办公室墙上！新来的实习生还以为我是变态。”
“墙上贴满了？”
“三面墙！第四面留给未来错误案例展。”
人群又笑。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凑上来，用中文磕磕巴巴地说：“老……老师傅，谢谢您培养大番薯。”
“他是你领导。”老夫子纠正。
“但他总说，他是您的学生。”
老夫子看了眼大番薯。
大番薯挠头，“我随口一说……”
“我不是随口。”年轻人认真，“他每天早上七点到公司，检查所有人代码。有问题当场改，改不完不许下班。他说这是‘老夫子标准’。”
老夫子沉默几秒，“他没告诉你，他自己也经常半夜三点改bug？”
“他知道！”旁边人抢答，“我们都见过他蹲在服务器机房啃面包！”
大番薯脸红了，“别说了别说了……”
“你做得对。”老夫子打断，“严格才能少犯错。”
他停顿一下，“不过下次别啃面包，容易噎着。”
全场哄笑。
大番薯低头嘿嘿笑，抬手擦了擦眼角。
音乐忽然变响，节奏欢快。有人拉他跳舞，他挣扎着不肯去。
“我不跳！我胖！跳起来像地震！”
“跳一个！为了总部老大！”
他被架起来，扭了几下，活像一只被扔进舞池的企鹅。
老夫子看着，嘴角一直没放下来。
几分钟后，他再次瞥见右下角的进度条：52%。
他清了清嗓子，“我得下了。”
大番薯立刻挣脱人群跑回来，“这么快？”
“还有事要盯。”
“明白！”大番薯立正，“等我把这群人全灌倒，明天准时发战报！项目运行情况、用户反馈、财务报表，一样不少！”
“不用全灌倒。”老夫子说，“留两个清醒的值班。”
“保证完成任务！”
“行了。”老夫子伸手，“挂吧。”
“头儿！”大番薯忽然压低声音，“谢谢你……一直没放弃我。”
老夫子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画面一黑。
办公室重新安静。
风扇还在转，屏幕上的进度条稳步前行。
他没动，依旧坐在原位，手指搭在键盘边缘。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远处广告牌变换颜色，一闪一闪。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打开数据分析界面，双手放回键盘。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