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的时候，老夫子还站在原地。
他没走远，只是换了个位置，从校门口挪到了教师通道旁边的小台阶上。材料袋放在腿边，外面套了层塑料袋，防着早上的露水。他低头翻了翻里面的文件，把昨天打印好的技术分析报告又检查了一遍。图示清晰，数据标注完整，连红包截图的像素偏差都用红圈标了出来。
他合上文件夹，抬头看了眼教学楼。
八点十五分，老师们陆陆续续进楼。一个戴细框眼镜的女老师刷卡进门，脚步不快，但走得稳。老夫子认得她，昨天在人群里见过，胸前挂着“李主任”的牌子。
他站起来，拎起袋子，跟上去两步。
“李老师。”
女人停下，皱眉看向他。
“又是你？保安说了，外来人员不能进办公区。”
“我不进去。”老夫子把文件夹递过去，“这是材料，证明我没收一分钱，也不是什么中介。我想当面说清楚。”
李主任没接。
“网上那些截图传得挺广，学校也在关注。你现在来，不好处理。”
“那就更该看真相。”老夫子没收回手，“您要是怕影响，我们可以去会议室，或者走廊尽头那间空办公室。十分钟就行。”
女人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接过文件。
“就在这儿看。”
她翻开第一页，是居委会开具的居住证明，片警签字日期清晰。第二页是工资条复印件，保洁阿姨的名字、工号、入职时间都在。第三页开始是金手指生成的技术报告，图文并茂，讲的是那张所谓“收定金”的聊天截图如何被合成。
“这个像素错位……是怎么发现的？”她问。
“专业软件分析的。”老夫子说，“原始图片背景和文字层不是同一时间生成的，放大后能看到边缘重影。”
李主任继续翻。看到传播账号归属企业邮箱那一栏时，她停了一下。
“这家公司……你认识？”
“认识。”老夫子点头，“他们项目主管最近总跟我抢业务。”
女人抬眼：“你是说，有人故意抹黑你？”
“不止抹黑我。”老夫子打开手机，调出一段录音，“还有她。”
音频响起，是保洁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您为了我家孩子——”
声音到这里断了。
老夫子关掉录音：“她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抱着饭盒。她在公司扫地八年，中午从不去食堂，就坐在楼梯间吃饭。她孙子放学来接她，从来不吵，还把自己的早餐分给流浪猫。”
李主任沉默了几秒，把文件夹合上。
“这些材料我们会转交纪检组。特批申请本来就要复核。”
“谢谢。”老夫子没动，“但我希望您知道，孩子已经六岁了。再拖下去，明年报名都可能受影响。”
“程序不能跳。”她说完转身要走。
“程序很重要。”老夫子在后面说，“可如果程序被人利用来挡人，那就不是程序问题，是人心问题。”
女人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走了。
老夫子没追，也没离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掏出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
- 李主任态度松动
- 技术证据已递交
- 下一步：等内部调查启动
写完，他坐回台阶，等。
九点二十，教学楼里走出一个人，西装笔挺，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个文件夹。
老夫子看见他就笑了。
“来了？”
男人一愣：“你认识我？”
“不认识。”老夫子站起来，“但我猜你是替人来的。说是‘朋友委托’，关心招生公正？”
“你怎么知道我说什么？”
“因为你这种话，专门挑有舆论的时候说。”老夫子拉开包，拿出平板，“而且我知道你上周去过城东那家打印店，寄了一封匿名投诉信。监控拍得很清楚。”
画面亮起，是秦先生发来的截图：灰夹克男子低头填单，帽檐压得很低，但侧脸轮廓清晰。
“你叫王强，老赵公司的项目主管。”老夫子指着屏幕，“你们正在谈一个教育推广合作，想把我包装成‘公益代言人’，五五分成。被我当场拒绝。”
男人脸色变了：“你胡说什么！我是受家长委托，来了解情况的！”
“那你认识打印店老板吗？”老夫子往前一步，“他知道你是老赵的人，还说你每次去都点一杯美式，坐靠窗的位置。”
王强后退半步：“这……这跟我没关系！”
“那你解释一下。”老夫子打开另一个页面，“这个传播谣言的账号，注册邮箱是你们公司内网分配的。Ip地址显示，它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登录，发了三条消息，其中一条就是‘老夫子收钱办入学’的合成图。”
他把平板举到对方面前：“你敢说这不是你干的？”
王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这时，李主任从楼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怎么回事？”
老夫子转向她：“李老师，这位王先生刚才说自己是‘第三方关心者’。但我有证据，他背后的人不仅散布谣言，还向教育局寄匿名信，要求严查特批名额。”
“你有什么证据？”李主任问。
“技术报告在这里。”老夫子递上另一份打印件，“还有监控截图、账号溯源记录、通话日志。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现场演示数据比对过程。”
李主任接过纸，快速扫了几眼。
“这些……都能验证？”
“随时可以。”老夫子说，“纪委、信息科、甚至第三方机构都可以查。假的真不了。”
王强突然开口：“你凭什么代表那个孩子？你又不是家属！”
“凭我看得见她每天扫地。”老夫子声音不高，“凭我知道她孙子放学从不乱跑，就在花坛边上写作业。凭他种树那天，别的孩子偷懒，他一个人挖了三个坑。”
他顿了顿：“你要是觉得这不够资格，那你告诉我，谁才有资格帮一个守规矩的孩子走进教室？”
空气安静了几秒。
李主任看着王强：“你说你是家长代表，能提供委托书吗？联系方式呢？”
王强僵住。
“我……我只是路过，听说有点事，来看看……”
“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李主任把材料夹紧，“学校会依法依规处理此事。任何干扰正常招生的行为，都将上报教育主管部门。”
男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转身快步离开。
老夫子没看他走，只问了一句：“李老师，材料能重新审核吗？”
“我们会组织会议。”她说，“三天内给答复。”
“谢谢。”
“别谢太早。”女人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件事就不只是入学问题了。”
老夫子点头：“我明白。”
李主任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为什么不找媒体？这事闹大了对你有利。”
“我不想让孩子成为新闻。”老夫子说，“他只需要一张课桌，不需要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女人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进去了。
老夫子回到长椅坐下。
他没再翻文件，也没看手机。阳光照在走廊上，暖烘烘的。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证据链：技术分析、证人录音、传播路径、对手身份确认。每一环都扣住了。
他睁开眼，看了眼手表。
下午三点十七分。
保洁阿姨打来电话，声音发抖：“老夫子，李主任打电话来核实我的情况……她说……说材料是真的？”
“是真的。”他说，“你也真是的，扫个地都能扫出这么多麻烦。”
那边抽了一下鼻子：“我不是……我是怕连累你……”
“连累我？”老夫子笑出声，“我天天开会抢项目都没怕过，还能怕几个造谣的？”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他打断她，“等孩子开学了，请我吃碗牛肉面就行。”
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天。
云淡风轻。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出来。
老夫子站起来，把手插进裤兜。
他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流程。
他也知道，有些人不想让门打开。
但他更知道，只要证据在，话说到，理讲清，门迟早会开。
李主任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新表格。
“我们决定重启审核。”她说，“但还需要补充两份材料：一是幼儿园出具的行为表现证明，二是监护人无犯罪记录公证。”
“我能拿到。”老夫子说。
“那你尽快提交。”她顿了顿，“另外，纪检组明天要约谈你，做个笔录。”
“没问题。”
女人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
“刚才那位王先生……”她问，“你说他背后是老赵？”
“是他。”老夫子点头。
“有意思。”李主任嘴角微动，“上周我们申报外来务工子女专项补贴，被一家咨询公司截了胡。项目负责人，好像就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