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走出办公楼时,夜风正好吹过走廊尽头的窗户。他顺手把门带上,听见“咔”的一声轻响。楼道灯自动熄了,只剩安全出口的绿光映在墙上。
他没急着下楼,而是拐到一楼侧门的小长椅上坐下。手里捏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确认天台门禁权限”。这纸条他已经看了好几遍,边角都被手指搓得有点毛。
几分钟后,陈小姐从电梯里走出来。她穿着米色风衣,肩带斜挎着包,走路的时候鞋跟敲地不紧不慢。看到他坐在那儿,脚步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扬起。
“又在这等我?”
“嗯。”老夫子把便利贴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刚忙完。”
陈小姐在他旁边坐下,两人中间空了一拳的距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说:“还在想公开的事?”
“是。”他说完,停了几秒,“天台我查过了,六点半没人,门也能开。可我现在觉得……是不是太冷清了?”
“你想热闹点?”
“不是。”他摇头,“我是怕你说的‘分享’变成‘宣布’。一个像仪式,一个像聊天。我不想搞成大会发言那种。”
陈小姐笑了下,“你要是真在周年庆上站起来说‘我和陈小姐在一起了’,全场肯定鸦雀无声,然后有人憋不住笑出声。”
“那我也认了。”他耸肩,“但我不想让你难堪。刚才我还想,要不请部门聚个餐,饭吃到一半我递你一杯果汁,里面插根小 umbrella,再写张纸条:我们在一起了?”
“然后我说‘谢谢,但我只喝柠檬水’?”
“那你当场拒绝也行,至少大家记住这一天。”
两人同时笑出来。笑声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传得挺远。
陈小姐收住笑,转头看他,“其实我不怕人多,我是怕那种‘必须高兴’的气氛。好像你不笑就是不给面子,你鼓掌不够响就是不支持。我不想我们的事变成别人的任务。”
老夫子点头,“我懂。就像上次欢送会,张姐哭得那么真,是因为没人逼她感动。我们要的也是那样——自然一点。”
“对。”她伸手拨了下耳边的碎发,“所以别搞得太正式。也不是非得当众说清楚,我们可以先让一部分人知道,慢慢来。”
“那你觉得去哪儿合适?餐厅?咖啡馆?还是楼下那个便利店门口?”
“餐厅太吵,别人吃饭还要听你表白;咖啡馆拍照像网红打卡;便利店……除非你想配一句‘爱情和关东煮一样温暖’。”
“那确实有点尬。”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远处有辆共享单车被风吹倒,发出“哐”一声。谁也没去扶。
老夫子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公司后面那条小路吗?就是绕过配电房,再穿过两排旧自行车棚的那条?”
“铁门那里?”
“对。门后有个小花园,早年建楼时留的,后来没人管就荒了。我加班晚回撞进去过一次,春天有樱花,秋天叶子金黄,平时连保洁都不进去。”
“现在还能进?”
“门锁锈了,推一下就行。里面石凳还在,花架也立着,就是藤蔓爬得到处都是。”
陈小姐望着那个方向,眼睛亮了点,“没人打扰,也不算公司地盘。不像会议室,不像大堂,甚至不算办公区。”
“就是个被忘了的地方。”
“可我们记得。”她轻声说,“如果我们选那儿,不是为了躲人,而是因为喜欢那个角落呢?”
老夫子没马上回答。他想起那天晚上独自穿过小径,月光照在落叶上,像撒了一层薄盐。鸟叫都没有,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他在石凳坐了十分钟,一句话没说,就觉得整个人松了下来。
“你说得对。”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删掉原来的“天台六点半”,重新输入一行字:**小花园,傍晚,随缘进出**。
“这地方不显眼,但也不难找。我们拍张照,发朋友圈。不用配长文,就一句‘今天天气不错’,然后两个人出现在画面里。”
“别人问起来,就说那天散步刚好路过。”
“其实是我们特意去的。”
“但谁也不能说我们作秀。”她接过话,“毕竟那地方连导航都搜不到。”
老夫子合上手机,看着她,“那就这么定了?”
“嗯。”她点头,“不过你得先把杂草清理一下,不然我一脚踩进泥里,照片还没拍就要去换鞋。”
“我可以提前带扫帚去。”
“别整得太刻意。”她提醒,“我们是要显得自然。”
“那我只搬走挡路的树枝,别的不动。”
“这才对。”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后侧,“明天我去看看路线通不通。”
“要不要我现在陪你进去看看?”
“今晚就算了。”她摇头,“惊喜要留到那天。现在看太多,反而没感觉。”
他跟着站起来,“也是。有些事,第一次最好。”
“比如第一次被人发现我们在一块儿。”
“比如第一次不用假装只是同事。”
她笑了笑,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别告诉大番薯。”
“为什么?”
“他会一大早扛着摄像机蹲在里面,说什么‘历史性时刻必须记录’。”
“那秦先生呢?”
“他倒不会乱说,但他眼神太温柔,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守秘密?”
“你可以告诉风。”她回头看他,“反正它不会转发朋友圈。”
他又笑了。夜风吹过来,把她的一缕头发吹到脸前,她随手撩开。
两人并肩往公司大门走。快到路口时,陈小姐忽然转身,往小路方向看了一眼。铁门半掩着,里面黑乎乎一片,只能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铺满了枯叶。
“明天我下班早点。”她说。
老夫子点头,“我到时候在配电房外等你。”
“别穿得太正式。”
“就平常衣服?”
“对。像偶然遇见的那种。”
“万一遇见同事怎么办?”
“就说我们一起去找外卖丢了的电瓶车。”
“那得编个故事。”
“你不是最会编理由吗?上次说我去总部培训,其实是去看画展。”
“那次你还夸我想得周到。”
“是挺周到。”她嘴角微扬,“就是下次别写报销单备注‘文化交流活动’。”
他们走到公交站。一辆车刚好驶来,灯光扫过她的脸。她抬手挡了下光,眯着眼睛。
“明天空了给我发消息。”她说。
“好。”
车门打开,她没上。这是她的反方向。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记得带件外套。园子里晚上凉。”
“你也带。”
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还有——”
老夫子等着。
“别放音乐。”
“不放。”
“一放《今天你要嫁给我》,我就走人。”
“我发誓没有这种歌。”
她终于笑出声,摆摆手,走了。
老夫子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街角。他把手插进兜里,摸到那张折好的便利贴。拿出来看了看,撕成四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转身朝家的方向走,路过配电房时脚步慢了一下。小路入口的铁门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一片枯叶从门缝里飘出来,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