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番薯提着塑料袋从楼梯口冒出来,袋子晃了晃,发出咖啡杯碰撞的轻响。他喘了口气,把东西放在茶水间门口的矮柜上,回头冲老夫子招手:“买了!三杯热的,两杯凉的,还有小饼干,包装都没拆,看着不显眼。”
老夫子正低头看手机,听见动静抬头:“人都通知到位了?”
“都回了。”大番薯拍了下裤兜,“十二个肯定来,五个说尽量赶,三个还在路上卡会议。秦先生刚发了条群消息,提醒大家三点前到小会议室,别迟到。”
“张姐呢?”老夫子问。
“她推着车往这边来了。”大番薯压低声音,“我刚才在走廊拐角看见她,照你说的,装作路过跟她打招呼,说‘上面有个会要开’,请她顺路进来帮忙收个垃圾袋。”
老夫子点头:“行,我去接她。”
他走到走廊尽头,正好碰上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慢慢走过来。她穿着干净的蓝色工装,袖口卷了一截,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抹布。
“张姐,”老夫子笑着迎上去,“正好遇见你,帮个小忙呗?会议室开了个会,乱七八糟的,能不能进来收拾一下?”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顺便待一会儿,”老夫子侧身让路,“他们说有点事要讲,你也听听。”
她脚步慢了半拍,眼神有些疑惑,但没多问,推车进了门。
会议室墙上贴着一张A4纸打印的横幅,字是大番薯用粗体写的:“谢谢您,张姐”。桌上摆着几杯咖啡和一盘没动过的饼干,十几个人零散坐着,没人说话。
她一进门,屋里安静了一瞬。
有人站起来想说话,又坐下。有人低头看手机。空气里有点紧。
大番薯赶紧从门口绕过去,轻声说:“张姐,您先坐这儿。”他拉开中间一把椅子。
她摆手:“我不坐,我就收个垃圾。”
“一起吧。”老夫子接过她的清洁车,轻轻推到墙角,“今天这会,是为你开的。”
她怔住了,目光扫过那张横幅,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秦先生这时站起来,手里拿着U盘,插进电脑。屏幕亮起,画面却卡住不动。
“坏了?”大番薯凑过去。
“再试一次。”秦先生拔出来吹了下接口,重新插上。屏幕闪了几下,终于跳出一个文件夹,标题是“张姐日常”。
视频开始播放。
第一段画面是她在清晨打扫茶水间,弯腰捡起地上的糖包纸,顺手把歪掉的纸巾盒扶正。接着是她在雨天帮人收晾在窗台的外套,叠好放进工位。再后来是她蹲在地上擦饮水机底座的水渍,头发被汗黏在额角。
她越看头越低,手指捏着衣角,像是想躲开这些镜头。
老夫子轻声说:“这些都是同事自愿拍的。不是偷录,也不是监视。就是有人看见了,觉得该记下来。”
没人说话。
大番薯突然开口:“那天我打翻整杯咖啡在键盘上,是你蹲着擦了十分钟。地板干了,你还帮我把键盘倒过来抖灰。我当时光顾着修电脑,连句谢谢都没说。”
这句话说完,角落里有人鼓掌。掌声不大,但接连响起。
她抬起头,眼眶有点红。
视频继续放。一张张照片滑过:她贴在电梯口的“小心地滑”提示条,她为加班同事留的夜灯,她悄悄换掉刺鼻清洁剂的瓶子。
有人笑了,有人低头抹眼睛。
老夫子看了眼秦先生,秦先生对他点点头。
第一位同事站起来,声音有点抖:“去年我孩子发烧,我在公司改方案到半夜。走的时候发现茶水间有杯热牛奶,旁边写着‘天冷,喝点暖的’。第二天才知道是你放的。”
说完坐下,没人接话。
几秒沉默。
老夫子站起身,语气平常:“我也说一件。那天开会前饮水机漏水,水漫了一地。你路过看了一眼,二话不说蹲下拆外壳,五分钟后搞定。我问你会修?你说以前学过一点,然后拎着工具包走了。”
他说完就坐下了。
秦先生紧接着开口:“我穿短袖的时候,你总提醒我降温。我说你怎么知道天气,你说你每天扫前台都会看一眼电子屏。这事你做了两年,我没当回事,直到你不说那天,我才发觉少了什么。”
又一个人举手。
是财务部的小林:“我有次忘带钥匙,工位锁了。是你帮我联系行政开门,等了二十分钟。临走还问我吃饭了没。那时候我刚入职,谁也不认识,就记得你对我笑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
有人说她每年春节前默默给每扇玻璃门贴福字;有人说她记得每个人爱喝什么饮料,常顺手补上;还有人说起自己情绪崩溃躲在楼梯间哭,是她端来一杯温水,不说一句话,只坐在旁边陪着。
她站在原地,手微微发抖。
老夫子从桌角拿起一个蓝色封面的小本子,递给她:“这个,是大家写的。不想写可以不写,写了也可以带走。没人看,也没人评。”
她接过翻开。
第一页写着:“张姐,您扫过的地,比很多人的办公室都干净。”
第二页:“您扶起我掉落的文件夹那天,我正想着辞职。”
第三页只有两个字:“谢谢。”
她翻着翻着,眼泪掉了下来。
大番薯掏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录音里传来几个声音:
“张姐,我是设计部小李,今天外派出差,来不了。但我记得你每次看到我吃泡面都会说‘少盐对胃好’,这话我听了快一年。”
“我是前台小周,您给我织的毛线围巾,我还戴着。今年特别暖。”
“我是老王,您帮我找过三次眼镜。这次换工作走之前,就想让您知道——我很感激。”
声音一段接一段。
她终于抬手捂住嘴,肩膀轻轻颤动。
老夫子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用力握住。
“我以为……”她声音很小,“没人注意我做了什么。”
“我们都记得。”老夫子说。
她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记得我。”
说完,她转身走向墙角的清洁车,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手工折的小星星,用玻璃瓶装着。
“这是我闲时折的。”她把瓶子放在桌上,“本来想走的时候送给大家。没想到……今天就能交出来。”
没人说话。
大番薯咧嘴笑了:“那咱们一人拿一个?”
有人笑着点头,走上前取了一颗。
秦先生也走过去,挑了一个浅黄色的。
老夫子没动,看着她把瓶子一点点变空。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桌面的手写横幅上。
她说完最后一句“谢谢”,转身推车往外走。
几位女同事跟上去,一边一个陪着她慢慢走远。
大番薯收拾桌子,把剩下的咖啡倒进盆栽底下,饼干分给路过的行政小姑娘:“来,尝个甜的。”
秦先生关掉电脑,拔下U盘,检查录音设备电量,放进包里。
老夫子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蓝色身影穿过停车场,回头望了一眼办公楼,然后推车离开。
他低头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又画了个圈。
大番薯走过来:“接下来干啥?”
“等周五。”老夫子合上本子,“还有件事没办。”
“啥事?”
老夫子没回答,转身走向电梯口。
大番薯在后面喊:“哎,我还没问完呢!”
电梯门打开,老夫子迈步进去。
大番薯追到门口,一只手撑住即将关闭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