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把车停在小区后街的入口处,天刚亮,空气里还有点凉。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正好七点。副驾上的保温杯还温着,他拿起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不烫也不冷,刚好。
他下车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双新拖鞋,包装都没拆。这是昨天特意去买的,价格不贵,样式也普通。他记得老夫子说过,别带笔记本,那就什么也不带,只带一双鞋。
母亲已经站在楼门口等他了,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自家腌的咸菜。她看见儿子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脚步还是动了动,往他这边挪了一小步。
“妈。”秦先生笑着打招呼,“今天天气不错,咱们散个步?”
母亲嗯了一声,没多话,转身往前走。秦先生赶紧跟上。
两人沿着后街慢慢走,路上人不多,偶尔有遛狗的邻居打个招呼。秦先生几次想开口,又怕太生硬,最后还是先问了一句:“最近睡得还好吗?”
母亲低头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能咋样,年纪大了,觉少。”
“那……家里吃的还顺口吗?”
“你媳妇做的饭,我能说不好吃?”母亲语气一硬,“人家讲究,买菜都挑贵的,我吃不吃得惯,不重要。”
秦先生没接话,他知道这会儿解释没用。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老夫子教的,轻声问:“您以前穿过的最贵的一双鞋,是什么样的?”
话刚出口,母亲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你是不是站她那边了?”声音一下子拔高,“专门来替她说话的是不是?我说她乱花钱,你就问我穿什么鞋?你是嫌我穷,丢你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母亲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放,“我辛苦一辈子,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你现在娶了媳妇,反倒来问我穿什么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秦先生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解释,可母亲根本不给他机会,捡起袋子转身就往回走。他追了两步,又停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母亲越走越远,手里的拖鞋还攥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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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家,秦先生把拖鞋放进柜子,没提早上那事。他煮了碗面,端给母亲,母亲接过碗,没说话,吃了几口就放下,说不饿。
他也没再劝。
晚上七点多,妻子下班回来,外套还没脱,就听见婆婆在厨房唠叨:“这洗碗机天天开,费电不说,还不一定能洗干净。我自己刷两下得了。”
妻子脸色一下子沉了。
秦先生赶紧走进去,笑着说:“妈,您歇会儿,今天让我来。”
母亲哼了一声,擦擦手走了。
妻子站在玄关那儿没动,秦先生走过去,小声说:“我泡壶茶,咱俩聊聊?”
她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客厅茶几上,水烧开了。秦先生倒了两杯,递给她一杯。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妻子低头吹了口气,终于开口:“你妈今天又说我浪费了。就因为我换了床单,她说‘好好的被套才用三天,洗那么勤干嘛’。”
秦先生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有什么用?”她的声音低下去,“你从来没替我说过一句话。每次都是‘算了’‘别吵了’‘她年纪大了’。可我在这家里,到底算什么?”
秦先生喉咙发紧。他想起老夫子的话,努力稳住声音:“我不是不帮你。我是……怕你们吵起来。但我现在明白了,你不是乱花钱,也不是非要买多贵的东西。你是想让这个家看起来体面,想让大家觉得,我们过得好。”
妻子抬起头,眼睛红了。
她愣了几秒,忽然鼻子一酸,“你终于……听懂了。”
秦先生心里一松,刚想说话,门铃响了。
他起身去开门,是母亲,手里又提了个袋子,说是新摘的青菜。
他侧身让她进来,母亲一眼看见茶几上的杯子,听见“体面”两个字正飘在空气里。
“哦,嫌我寒酸了是吧?”母亲冷笑一声,“现在连洗床单都叫体面了?我当年一件衣服穿五年,没人说我不体面!”
“妈,不是——”
“我懒得听。”母亲把袋子往桌上一放,“你们过你们的体面日子,我不拦着。但从今往后,我的钱,我自己管。你们爱怎么花,怎么花。”
说完转身就走。
秦先生追到门口喊她,她没回头。
他回到客厅,妻子已经站起身,抱着包往房间走。
“你要去哪儿?”
“我回我妈那儿。”她声音很轻,“等你想清楚,到底站谁那边,再来找我。”
“我不是要选边——”
“可你现在就是让我们两个对着干。”她停下来看他,“你以为你在调解,其实你在看笑话。一个想省钱,一个想花钱,你就在这中间当裁判。可这个家,不需要裁判。”
房门关上,咔哒一声。
秦先生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端着那杯没喝完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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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书房灯还亮着。
秦先生坐在桌前,手机屏幕反复亮起又熄灭。他翻出白天录的几段语音,点开听。
母亲的声音:“我辛苦一辈子,不是为了看你们败家。”
妻子的声音:“我嫁的是你,不是来伺候她的。”
他一条条听,听到最后,手指停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备忘录里那句话还在:听是为了让你明白她们为什么张嘴。
他盯着看了很久,终于合上手机,起身去了厨房。
水壶烧开,他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母亲房门口,轻轻敲了下门,没人应。另一杯送到妻子卧室外,放在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敲。
他自己坐回客厅沙发,没开灯。
窗外路灯照进来一点光,映在茶几上。杯子里的热气慢慢散了,水面变得平静。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有点汗,指节发僵。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是老夫子发来的消息。
只有三个字:
“还撑得住吗?”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字又删掉。
最后回了一句:
“我在。”
他把手机扣在茶几上,抬头看向妻子那扇门。
门缝底下,原本透出的一线光,突然暗了。
屋子里彻底黑了下来。